21 第二十一章(1 / 1)
岚幽谷。
四季如春的谷中,蛱蝶翩飞绕药炉。缤纷的花海给空寂的山谷增添了些许生气,几座美轮美奂的精致木屋如同一盘棋局般纵横交错,似是无意又似巧妙布阵,滴水不漏。
花朵的幽香夹杂着青草的清新,令人痴迷,恍如置身世外桃源。一个妙龄女子,身着绛紫色撒花软烟罗裙,秀丽的面容上隐含着智慧与灵动。她素手采了一些草药放入背后的篓子里,心满意足地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枕殊,我回来了。”焚棋随手将药篓放在桌上,走过去帮忙枕殊煎药。
“嗯。”枕殊淡淡应了一声,面上无喜无悲。
“我今天出谷,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焚棋将一张纸平摊在桌上,枕殊凑过来看了一眼,就挪不开脚步。原来是龙鸯命人张贴了整个泽栎城的寻医告示。
“既然你将它揭了下来,又为何不去?”枕殊的面上还是十分平静。
“人家贴了这个告示,分明就是在寻你,我去作甚?”焚棋没好气道:“你都离开一年了,就没想过她?”
“师姐,你好像管得太多了。”枕殊将煎好的药放入她手中道:“快给病人送去吧。”
“你当真不担心?”焚棋不死心道。
枕殊继续忙活着手中的事,对焚棋的问话无动于衷。
“哎,不知道当初是谁听到龙鸯要被处斩的消息,连炉子里面的药也顾不得了,匆匆就往泽栎城里跑,明知自己不会武功,还煞有其事地交代了后事,誓要与她共存亡什么的……”焚棋悠悠道。
枕殊的手一抖,原本只需加一点就足够的那味药,却悉数被倒进了药罐中。
“我说过不会再回去。”
“好,那你随意,我找师父去。”
环境清幽的高台上,殷韶辞自顾地下着棋,他的对面空无一人。
“又怎么了?”殷韶辞看着来势汹汹的焚棋,落下手中的黑子,又去摸对面罐子里的白子。
“师父。”焚棋的语气略带撒娇,她坐到殷韶辞对面,不满道:“您好歹也管管师弟吧。”
殷韶辞皱眉,散开的轻纱衣带姿态万千,从石凳上垂至地面,却纤尘不染。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他,是何等风貌。他长袖轻抚,又落下一子,头也不抬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师父,您园子里种的那些珍稀药材今个儿又被枕殊糟蹋了不少。”焚棋幸灾乐祸道。
殷韶辞刚落下的棋子摆偏了方向,他仰天长啸道:“真是作孽,作孽啊!”
“所以您还不赶紧想办法把他弄回去?”
“这孩子,心里头分明在乎的很,却就是不肯拉下脸来,苦了我那些宝贝哟。”
“您还好意思说他?”焚棋戏谑道:“不知道前几日,把师娘气跑的人是谁?”
“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啊。”殷韶辞气得吹胡子瞪眼,“为师你也敢取笑?”
“徒儿不敢。”焚棋笑着跑开了。
而另一边,天色已晚,马不停蹄的龙鸯在驿站歇息了片刻之后,又继续上路。
丘微国都城盛畿,一如传闻中那般繁华。高楼酒肆张灯结彩,一座城的发展从来不因个人的变化而停滞不前。乞丐冻死街头,贵胄依旧歌舞升平。
龙鸯牵着马,经过几番周折,终于来到了丘微皇宫。
避开众多耳目,龙鸯贴在一个拐角处,将落单的宫女拦截下来,悄声问道:“容婵在哪?”
宫女颤抖着身子,支支吾吾道:“在……在承露殿。”
龙鸯将她打晕,乔装打扮一番,混进了承露殿内。依旧亮堂的宫殿,证明着主人还未睡下。龙鸯悄无声息地潜入,看到屏风后面有人正在沐浴。
容婵洗漱完毕,松松地垮了件衣物,曼妙的身姿从屏风后头隐露出来,惹人遐想。谁料刚一转身,就看见自己的脖子上架了一把明晃晃的宝剑。
“何人如此大胆,敢进宫行刺?”容婵从容不迫,妖冶的脸上端的是风情万种。
“废话少说,我是来拿解药的。”龙鸯手中力道加了几分。
“何种解药?”
“你给叶靖卿的那种。”
“我道是谁,原来是龙大人。”容婵笑得勾魂,她玩弄着手腕上的银铃,漫不经心道:“想必你也是走投无路,否则不会涉险来我这儿讨解药。”
“给还是不给?”龙鸯无心与她周旋,睿迁还在等她救命。
“自然是要给,不过解药此刻不在我身上,你总该先放开我吧?”容婵道。
“你最好别耍花样。”龙鸯松开她,紧紧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惊翎!”容婵忽然大声呼唤。
只见黑影一闪,容婵的身边赫然多了一道身影。玄色劲装,深蓝暗纹,发上一支孔雀翎,深邃的面孔毫无表情。
“惊翎……”再次看见熟悉的人儿,龙鸯微微出神,不错,这一次她除了来替睿迁拿解药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便是接惊翎回家。
原来当初,龙鸯并没有给惊翎喝下真正的□□,而是一种稀有的假死药,一旦服下,呼吸和脉搏均停止,与死人无异。而昏睡三天之后醒来,就如同重获新生。当时为了瞒过纳兰越的耳目,龙鸯不得不制造这一假象,好让他们放松警惕,认为惊翎已死,就不再追究他的责任。
时隔一年,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接他回家。
然而,龙鸯却意外地发现,惊翎看她的目光陌生而冰冷。他又戴上了那半截面具,在龙鸯的记忆里,自从跟她在一起后,惊翎几乎不戴面具,整日以真面目示人。
“惊翎?跟我走罢……”龙鸯上前两步,干涩的喉咙有些说不出话来,“你应该知道当初我是迫不得已……”
沉默的惊翎却仿佛不认识她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龙大人,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容婵笑得轻蔑,“惊翎早已经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如今他的眼里,只有我。”
“一定是你从中作梗,对不对?”龙鸯怒道。
“他自从醒来之后便不记得之前所有的事情,这可真怨不得我。”容婵无辜道。
“不可能!”龙鸯摇头,她从未听说过那药还有此等后遗之症。
“那你自己问罢。”容婵肆无忌惮地伸出手,长长的指甲在惊翎脸上划过,然后捏着他的下巴,将他整个人拉低下来,就着刻薄的双唇轻轻一吻。
惊翎仍旧是没有丝毫反应,任由容婵在他身上为所欲为。
“惊翎,不要被她骗了。”龙鸯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血气上涌,她吼道:“快跟我回去!”
容婵停下动作,用眼神示意了惊翎一下。惊翎终于迈开步子,慢慢走至龙鸯跟前。
龙鸯惊喜不已,张开双臂想要拥抱他。眼看惊翎离自己越来越近,失而复得的感觉冲昏了她的头脑,谁知突然胸口一凉,龙鸯低头,赫然看见了一把插在自己身体里的匕首。
惊翎放开手,漆黑的眼中分明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龙鸯一个趔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冷漠的惊翎,只觉得此刻身体上的痛楚远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她只知道迷迷糊糊间,在昏厥的最后一刻,自己投入了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
闻着安神的熏香,龙鸯逐渐清醒,她缓缓地坐起身,感到胸口还是有些轻微的疼痛。她尽量将动作幅度减小,摸着衣服下面厚厚的一层纱布,有些费解是谁救了她。
而眼前这房间的布置如此熟悉,恍惚想起,这里是她的绯羽轩。
推开房门,活跃而炙热的阳光毫无阻碍地投入床幔之间,龙鸯用手挡开刺眼的光线,看见院子外头一个忙碌的身影。
一袭淡紫色云纹绉纱袍,如瀑布般又长又顺的黑发及腰,只松松地在左侧绑了一小束,别致而优雅。那人正低头煎药,一只手拿了蒲扇加大炉中火力,另一只手则将长发尽数拢到背后,以免挡住视线。
龙鸯走了两步,不慎打乱了院中摆放整齐的柴火,发出轻微的响动。
枕殊转过身来,满头青丝一泄如注,从肩膀处滑落,美得迷人眼。他看到龙鸯,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迎上来握着她的手道:“身体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
“枕殊?”龙鸯有些不敢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否只是幻象。
“我在。”枕殊将她拥入怀中,十分怜惜。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
“你有难,我如何能置身事外?”
“你不怪我杀了惜乐?”
“离开以后,一听说你出事了,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睿迁呢,他怎么样了?”
“有师父和师姐在,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们都来了?”龙鸯欣喜道。
“是。”枕殊有问必答。
龙鸯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下意识抚摸上自己的小腹,蹑嚅道:“我……”
“孩子没事。”枕殊耐心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如此莽撞,要是睿迁知道你为了他连孩子都不顾,说不定立刻就跳起来找你算账了。”
龙鸯笑出声,却扯到了伤口,不禁倒抽一口气,神色又暗淡下去。
枕殊知她心中所想,于是安慰道:“关于惊翎,我认为他颇有些蹊跷,你先不要妄下断论,等身子养好了,我们陪你再去刺探一番。”
龙鸯点头,贴心如枕殊者,当真是世间少有。
“你不是不会武功么,如何能将我从那丘微皇宫中救出来?”龙鸯不解道。
“自然不是我。”枕殊将龙鸯带回到房间中,倒了杯热水递给她道:“是沧鹤。”
龙鸯喝进嘴里的水,一时间难以下咽,那日她被悲伤冲昏了头,对待沧鹤的态度极差,没想到他竟然不计前嫌,还会来救她。
“那他人呢?”
“回玉辰宫了。”枕殊走出房门,将煎好的药倒入碗中,送到龙鸯面前看她服下。
“哦。”龙鸯闷闷地吃着酸梅以冲淡口中的苦味。
“我认为,你定是误会了他什么。”枕殊忽然道。
见龙鸯不语,枕殊慢悠悠地坐到她对面,语重心长道:“你仔细回想一下他同你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莫非你当真觉得,他对你是虚情假意?”
一语惊醒梦中人,龙鸯猛然忆起,沧鹤曾跟她说过,喜欢一个人,就算你能将其他所有情绪掩藏得很好,唯有眼神骗不了人。而当日在玉辰宫,沧鹤虽然冷若冰霜,却一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只是不停地躲闪,原来是心虚。
沧鹤一定是有苦衷的,坚定了这个念头以后,龙鸯感激地看向枕殊道:“我想,你定然是上天给我的眷顾。”
枕殊只是微笑,看着她淡然道:“只要你能没有遗憾,我也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