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八十五(1 / 1)
随着最后对练红明落下的四个字,月池风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终于彻底不见了。
少女的整个身体都已经被那片污浊的暗色所包覆,随着那逐渐在空气中显现出身姿恣意舞动的黑色RUFU,整个庭院之中,忽然就陷入了一片无声的死寂。
“……来晚了呢。”
似是自言自语般的低喃了这么一句,一身绿衣的MAGI静静的站在相府的屋顶,只有些惋惜的看着下面已经陷入堕转漩涡的人,忍不住抬手拉低了帽檐,唯有那双银蓝色的眸子在那片沉寂的阴影之中显得特别明亮。
而在他身边则是随行着另一名蓝发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此时正瞪大着自己那双大眼睛有些惊讶的望着下方的场景,直到捕捉到某个熟悉的人影后才忍不住“咦”了一声。
“那不是红明哥哥吗?”
自马格诺修泰德一战后,虽然说并没有实际的去往过煌帝国,但对于练家的这一票皇子皇女,阿拉丁倒也是认识的。
因了周遭的气氛本就是有些沉闷,阿拉丁这一声疑问虽然声音说的确实不响,但却因为环境的问题显得特别突兀,引得下面的几人都不由得纷纷抬了头望了过来。
“你是那个巴尔巴德的……”认出了阿拉丁,再看看少年隔壁微笑着的绿衣MAGI,练红明忍不住的皱了皱眉头“你来干嘛?”
但尤纳恩却将练红明的困扰视而不见,只带着阿拉丁一同用着浮游魔法晃晃悠悠的落了地,甚至还很高兴的朝着他打了个招呼:“呀,红明皇子,自洛城一面后,真是好久不见了。”
换做是平时,练红明说不定还会整出两套外交辞令用笑脸相迎,只是可惜了现在的眼前所发生的境况让他根本没有那个心情再去和尤纳恩寒暄。
但把思路换个方向,练红明也非常清楚,能让这两个MAGI不远千里跑到煌帝国来必定也是有原因的,只不过这个原因究竟为何物——他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了那蒙面的魔导士,眉头忍不住蹙的更紧。
“嘛嘛,别紧张,月姑娘与我这么投缘,我自然是不会害她的。”许是察觉到了练红明心中所想,尤纳恩虽是对他这样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诚实的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只是听说有埃尔萨梅的残党在煌帝国惹是生非,若非他们正试图改变RUFU大流正常的流向,我也是不会过来插这一手的。”
“那你想怎样?”
尤纳恩这番话说的确实挺诚恳,但由于他这大峡谷守护者多数时间还是与辛德利亚走的比较近,练红明虽然没找出他的话哪里有违和的地方,但还是放不下心中对他的警惕。
——毕竟在这种已经活了九辈子,看上去是个美青年实际上已经是个糟老头的人面前,任谁都只是只小白鼠。
“嘛,红明皇子做事谨慎虽然是好事,但眼下你的目标应当不是我才对吧?”笑吟吟的挥了挥手里树枝形状的魔杖,尤纳恩虽然眉眼仍有笑意,但那双银蓝色的眸中已经渐渐隐去了温度“不是我在这里危言耸听——如若红明皇子你的动作再慢点,那月姑娘这下,可就真的要堕转了。”
“我当然知道!可我……”一句强势的反驳说到最后却渐渐小了声音,虽说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会将月池风带回来,但要说应该用什么样的办法,练红明却还是没了主意“……可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不甘心。
拳头握紧的力度几乎都要将手中的扇柄都捏断,练红明看着面前已经不再有任何反应的少女,只觉得心口宛若攀上了纠缠不清的藤蔓,将脑中所有的思绪全都搅成了一团乱麻。
越是焦急便越是混乱,练红明试图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但耳畔那蒙面魔导士以及左相恣意狂妄的笑声却使得胸口之中氤氲的怒火愈发漫上一寸。
抬起头,以一种绝对冰冷的视线扫过那两张令人作呕的脸,练红明现下居然回想起了临出发来这里之前裘达尔所说过的话,莫名的产生了一种“果然神官大人还是很有道理的”的想法。
——干嘛那么大费周章,又不是打不过。
“忠云。”
“啊……是!”
正发愣间就听见了练红明突然的出声呼唤,忠云还算是反应比较快的应了一声,接着躬身抱拳朝着练红明行了一礼。
“有什么吩咐吗?红明大人。”
尤纳恩没说话,只平静的扫了一眼练红明,似乎是已经知道了他现下所想,但却只是双手抱臂的站在一边,并不做任何阻拦。
而阿拉丁则是看着绿衣MAGI嘴角那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下意识的用手指刮了刮脸颊,决定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扬手,举起手中的黑色羽扇直指向自己对面的二人,练红明薄唇轻启,却只有一字随着那破空而去的箭矢被切裂在风中。
——“杀。”
×××
“啊啊……虽然是说了那样的话但是……”
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晃晃悠悠的向下落了一会儿,最终落于月池风眼底的那栋熟悉的建筑,却只能让少女露出了几分无奈的苦笑。
“……结果居然是这里……吗……”
颇有些困扰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在迈步继续前进之前,月池风仍是先抬头望了一眼头顶——并不是那一天繁星如水的沉寂夜空。
如被一张厚重的帷幕所包裹着的笼子,除却眼前的建筑内有隐隐的烛火微光透过纸窗溢出,整个世界不论何处都只有连五指都无法视见的黑暗。
就像是在告诉她只能走这条路不可。
嘴角的笑意终于渐渐被隐去了。
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之内,在耳边被放的很大很大。
「阿池,到家了,我们到家了。」
跨过大门门槛的瞬间,儿时的记忆却如口袋破了个洞般,顺着那数不清的时光砂砾一同倾泻而下,连带着眼前的场景也被印染得那般模糊起来。
月池风恍惚间看见那彼时仍穿着破旧麻衣的自己被父亲抱在怀里迈过家门,身上和脸上那被溅到的血迹还没有干透,只睁着一双不知道该说是茫然还是死寂的黑瞳望着那扇门后的一切。
那时的“家”,对她来说,或许也只是一个已经早就变得无比陌生而又色彩斑斓的世界吧。
“过门廊转弯,恩……然后怎么走来着?”
甩甩头将那些春感秋伤扔到脑后,月池风刻意不再继续回忆下去,只一边揉着头发,一边自言自语着,试图分散掉自己的注意力。
——如果再继续想下去的话,一定……
“呀啊啊啊啊——!”
但还不等月池风彻底冷静下头脑,就只听见有一道属于女人的凄厉的惨叫声响了起来。其尖叫之惨烈,就像是撞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样。
月池风揉着头发的动作微有一顿。
甫一抬头,却只见原本周围都闭的紧紧的房门都被悉数打了开来,大大小小的家丁奴仆们皆是一个个都匆忙的朝着尖叫声发出的地方赶了过去,更甚至有几名仆人还顺手抄起了木棍之类的家伙,像是准备去奔赴战场一样。
这个场景熟悉到月池风有点懵。
少女张了张口,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去抓一个路人来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才一伸出手,原本应该是能够抓住的地方,却是直接从对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而那些个奴仆们也像是完全看不到她一样,更甚至还有几人迎面穿过了月池风的身体,连脚步都不曾存在半点停滞。
“……幻觉……?”
低头看着自己方才穿过那人身体的手,又握了握,月池风这才察觉到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大概是这片黑暗空间所制造出的幻境,多半是那蒙面的魔导士将自己RUFU记忆之中的场景再现了,才会让她觉得如此真实。
又狠狠忍不住吐槽了一遍埃尔萨梅的传销手段,月池风想着既然知道了这里是幻境,便也不再做什么多想,只跟着人群移动的方向一起凑了过去,暗自回忆着接下来的场景估计自己还会更眼熟。
而事实上,的确如此。
——几乎是与之前杀死知鹤时毫无二样的场景。
倒在地上的男人已经断气了。
暴起的眼珠,用力到近乎扭曲形状的手指与四肢,被外力撕裂扯开的腹部,满地的红色的脏器正一点一点的流出那具躯体,顺着一地的血水蔓延得哪哪都是。
周围站着很多人,表情各异,而不远处还有个躺在地上的女人,看样子已经被吓得昏死了过去,月池风估摸着方才的那声尖叫应当也是出自于她的嗓子。
而站在人群中央,低垂着头静静的看着那尸体的人,只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孩童。
月池风觉得估计没有人看那孩子会比自己还要眼熟。
一双黑瞳之中没有任何光亮。
年幼的少女只是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表情看着那尸体肚子上被撕裂开的大口子,也不管自己那双小手的指甲缝里还夹杂着一些人体组织的皮屑,温热的液体顺着手指滑下凝在指尖,滴滴答答的在她的脚下汇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然后她抬起头。
宛若幽谷深潭一般的黑瞳一张张的扫过周围人群的脸——惊讶的、恐惧的、愤怒的、扭曲的……各种各样的表情被投映在那片黑色里,没有半分同情也没有半分痛心,只是如看着什么怪物一般的看着她。
她张了张口,但半个音才刚刚挤到喉咙口,却又无声的闭上了。
她听见有人在对她说话。
“怪物!”
“杀人犯!”
“奴隶!”
……
各种各样唾弃的话语充斥在这片狭小的环境中被一点一点的放大,甚至有人还捡了路边的石子朝她丢来,砸破了额头,在浅色的衣襟上开出一朵朵红色的血花。
“滚出去!杀人犯!滚出去!”
蓬头垢面的妇人手中还抓着第二块未丢出的石子,看着她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疯狂。
而少女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之中,终于在看见那妇人的样貌后,起了最后一丝波澜。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慢慢垂下了头任由额发遮住表情,自那些因为惧怕她而自动避让开的人群之中穿过,一步一步走回了那间只属于她的院子。
连辩解都不曾有过。
但月池风知道的。
只有她知道的。
那个时候,那个少女,明明是在心里如此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但又为何只能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
缓慢的行至还紧握着石子准备攻击的妇人身边——月池风庆幸着她此时看不见自己,否则想必又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她蹲下身,用着无比怀念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妇人的面容,即便是那些在旁人眼里看来最为丑陋的皱纹都不曾放过。
月池风有些想笑,伸了手去想要触碰,却也还是如之前一样,只自那妇人的身体之中穿了过去,什么都没能抓到。
空着的手掌逐渐拧握成拳。
“……娘。”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