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七十一（1 / 1）

自见到石门上那个再明显不过的埃尔萨梅的纹章后，练红明从第一脚踏进这道门后的通道时，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原本安静的空间只有身边所跟随着的兵士的脚步声在响彻。

虽然脚步皆是被放的极轻，但撇去了那些没有跟下来的伤兵，人数还是有些多，一个接着一个的把这条窄小的甬道给填得满满当当，甚至手里紧握着的刀剑偶尔还会蹭擦在石质的墙壁上，不时的发出金属独有的碰撞声，连带着气氛都开始变得愈发诡谲起来。

练红明甚至听到了自冗长通道尽头依稀模糊传来的什么声音，低低呜呜，说不清究竟是风声还是来自于什么生物，总之听的他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看上去是快到了呢。”察觉到练红明的动作间细小的僵硬，月池风忽然庆幸自己的夜视能力即使是在同行的眼中也算是不错的，这才又如解释般的补充了一句“风变大了。”

练红明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芒微微侧过首看了她一眼，这才模糊不清的“恩”了一声，手中下意识的握紧了寄宿有魔神的羽扇，看似无谓实则绷紧了神经，一步一步走的很是稳固。

但是他很快的便发现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了。

随着道路的愈发深入，长久的紧张让人的神经都变得有些麻木起来，再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耳边回响着的脚步声已经没有了先前那样的杂乱，反倒是有种越来越少，并且愈发单调的感觉。

察觉到这一点的练红明几乎是立刻停下了继续前进的步子，但，显然，这样的动作已经有些太晚了。

但在这样与大部队走失的恶劣情况之下，练红明唯一庆幸的便是自己足够冷静，而且他手里还有一只燃着的火把。

——总而言之照明不是问题。

练红明先是左右照了一照，很快的便确认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似乎已经并不是方才那条狭窄的通道，而是已经走到了一处看上去似乎是还算比较空旷的开阔地——至少自己在照明时并没有看见那两道碍事的石墙。

再往前走了两步确认着前方也并没有什么障碍，太远的地方又因为光源的局限性并不能全都看得清，练红明无奈，只得蹲下身试图在脚边找块什么小石子之类的，想要丢出去看看这一片空间的范围究竟是有多大。

但还不等他在脚边摸到什么，蹲下身子低下头之后，练红明这才注意到靠近地面的地方，已经是被着一层莫名诡异的淡紫色雾气全都笼罩了去，朦朦胧胧的就像这块石地上的一片地毯一样，教人看不太真切。

“……雾？”

自言自语似的提出疑问，练红明甚至本着“反正都在这里面走了这么久了应该无害吧”的想法，大着胆子伸手在那片紫雾里虚虚抓了几抓——虽然结果自然是除了一手的空气什么都没抓到，让练红明完全抛弃了“里面可能藏着什么”的想法，无奈的叹了口气。

只是这一口气才叹了一半，耳畔边却忽的捕捉到了什么声音，虚虚实实，练红明唯一能判断出的便是这声音的发源地离自己并不太遥远。

“……人声？”

又是一句自问，练红明迅速的从听觉上捕捉到了声音来源的方位，迈开步子便是朝着那处地方赶去，一路上竟然没有任何障碍物，也没有什么突然自黑暗之中伸出的什么恐怖爪牙，只是越往那个方向而去，原本虚实不明的声音也开始愈发清晰起来。

黑暗之中忽然便出现了一个遥远的光点，在他越来越接近的脚步之中，也变得越来越大，宛若正是这片寂灭的出口。

——只是这个出口连接的似乎并不是什么光明的康庄大道罢了。

才方一步踏入这道光芒的对面，扑面而来的宛若陈年铁锈的气味让练红明感到既熟悉又陌生，鼻子在一瞬间仿佛失去了辨别其他味道的功能一样，满满的都是被这种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所填了个满当。

黑暗与光亮的转换差距让练红明不得不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只待视线终于能在这片明亮的区域开始视物，练红明却已是被眼前这样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给惊的没了言语。

他试图向后退了一步，脚后跟却先是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触感虽然也有些僵硬了，但比起石头这样的东西来说倒是要软上不少——只是在脑子迅速的反应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时，练红明觉得自己的脸色现在一定不会太好看。

——尸体。

刚才听到的声音正是人类死去时所发出的惨叫。

而现在，他的面前，满满当当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地面上的并不是其他什么东西。

——全都是，人类的尸体。

血液自身体被洞穿或是被撕裂的伤口处如涓涓的溪水一样汩汩流出，在地面上从一个个小池融合成一片汪洋。

练红明甚至已经能感觉到鞋子的侧面已经被有些沾湿了，只一动，那种奇妙的粘稠感便已黏在脚底。

他打从心底里觉得恶心。

「不去看看吗？」

“……？！”

有什么声音似乎是直接穿透了意识达到耳际，练红明惊异的抬起了头，左右望了一圈，确是未找到有着什么人在自己的附近。

「不去看看吗？」

但那声音却一直没有停止，反倒更像是在诱导着他往前去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谁做出的这样残忍的杀戮。

练红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默默的握紧了拳头，顺着脑中那道声音的指示，一步一步的朝着那处声音的源头走近。他甚至看得到在火光的投映下，有什么人挥舞着利刃的黑影被打在洞穴的岩壁上，拉的很长很长，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不去看看吗？」

脚步终于在只差一个拐角停了下来，而那道声音也在同时发出了第三次提问。

练红明其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停下，但心中却总有种感觉在告诉他“已经不能再过去了”。

说不清道不明。

「不去看看吗？」

「不去看看吗不去看看吗不去看看吗？」

「不去吗不去吗不去吗不去吗不去吗不去吗不去吗？」

“你烦不烦……！”

「不去你会后悔的。」

“……”

练红明现在只有种想掀桌的冲动。

「不去看看吗？」

然后那道声音又是毫无抑扬顿挫的重复了一遍。

……练红明妥协了。

“什么东西那么大阵仗……”

一边在心里暗自安慰着自己大不了就是个什么样的杀戮现场，练红明抬手耙了耙自己的头发，又将羽扇握在了掌心，这才抬步绕过了面前的最后一个弯，懒散的抬起眼妄图看清面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但才定住视线，他就后悔了。

——看了比不看更想后悔。

练红明数了数，在他面前现在一共有五个人，其中四人皆为成年的男性，余下的一人是个尚且年幼的女童，脖子上被拴着两指粗的铁链，瘦小的身体仅被一件破烂的麻衣所包裹着，太过宽大的尺寸让练红明完全有理由相信那大概是从别的什么人身上扒拉下来的。

只不过令他感到惊讶的是，明明他一个大男人正大喇喇的站在这里，那五人却如同根本没有看到他一样，只是将目光都锁定在另一侧的某个洞口处，除却女童脸上是一派麻木的表情外，其余四人脸上都漾着一种……令人莫名感到恶心的笑意。

……幻象？

练红明几乎是一下子便联想到了这个词语，看着面前那五个把自己视如空气的人倒也没了那么多的紧张感，而是如同一个旁观者般，亲眼看着那几个男人如牵着什么宠物一般将那幼小的少女拖出人群，然后又将比她人还高的什么武器塞进少女的手中，指指自洞口处走出来的什么人，笑着拍了拍少女的头。

“看到那个人没有？去杀了他。”

就像是在讨论天气一般自然而又毫无停顿的语气。

少女茫然的看了一眼那个被指作目标的人，又看了看被塞进手里的武器，有些胆怯的瑟缩了一下，摇了摇头。

而回应她的却是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

太过瘦小的身体顿时就硬生生的摔到了粗糙而坚硬的墙壁上，连同手腕和脚腕上的铁链一起被碰撞的叮叮作响。

额头被擦破了皮，有血顺着流了下来，滴在地面上吧嗒吧嗒的声音，练红明听的很是清楚。

不由得便是微微皱起了眉。

——虽然明白只是幻象，但看到这样的场面，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吧。

“杀不了人的话你就没用了。”

“没用的家伙就只能去死了呢。”

狰狞的笑容，令人作呕的语气，揪住少女的一头黑发硬是将她从地上妥起来甩出去的场面，以及少女惊恐的目光——无论是哪一点，都让练红明觉得恶心到了极点。

……是吗。

就是这样被驯养出来的吗。

唯一的作用只有杀戮，不进行杀戮就无法生存下去的，只为了战斗而生的奴隶。

……那家伙也……是这样的吗……？

“恩，就是那样的哦。”

腰间忽然一紧，伴随着背上突然贴近的柔软的热度，还有那样熟悉的声音和语气，都让练红明的身体忍不住的微微僵了一僵。

“……池风……？”

“看得很清楚吧？红明大人。”

并未对练红明的呼唤做出回答，少女只是将脑袋微微探出他的身后，朝着他低头俯视下来的视线露出一个似乎并不在意的微笑，又松开了一只还环在他腰间的手，指了指不远处还在进行着的无稽闹剧。

“现在看上去果然有点可怜呢，那时候的我。”

“什……？！”

“如果不去伤害别人就会反被别人杀死，即使是作为饲主的奴隶商人也是一样，从一开始就已经没有了选择权力，只能像是这样——”

“……！”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边已经是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练红明猛然的回头望过去，却见那原本还瑟缩退却的少女不管是手里还是身上都已经被一片刺目的赤红所染满，就连眼中的惊恐也已经化为了还未被平复下来的杀意，大口的喘息着，瞪大的黑眸之中尽是绝望。

“——杀死对方啊。”

刺入腹腔的，尖锐而又巨大的疼痛。

身体像是破开了一个口子，血液伴随着体力随着伤口一点一点的流失，恍然间视线已经有些变得模糊了起来。

练红明晃了晃神，无言的低头扫视了一眼——那双原本还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此时正握着一柄短匕，而刀刃的部分则已经嵌入了他的身体，只能看到殷红的血液一点一点的将那双白皙的手濡湿，浸染成一片燃烧的红。

所幸他的羽扇还被握在手中，趁着体力还未流失殆尽，他将魔力一点一点的注入金属器之中，试图如往常一样的发动传送魔法来让自己离开这样危险的境地，却只见红宝石中的八芒星闪了一闪，又逐渐归于寂灭。

——无法……发动……？！

“没用的哦，不管是想要使用金属器还是魔法，都是没用的哦。”

这样说着的少女渐渐松开了支撑住男人身体的双臂，任由对方重重的跌落在地，捂着腹部仍在流血不止的伤口朝她投来惊怒视线。

但她却一直伫立在原地，半点不曾有过退缩的，用那双溢满阴冷的黑眸回视回去。

“魔法那种东西啊——”

抬脚踩住了男人仍抓紧了羽扇的手，狠狠的碾动，然后俯身，将其拿到了自己手中。

“——我可是，最讨厌了呢。”

将魔力注入这片金属的硬块，只听“咔擦”几声，原本完好无缺的羽扇便自中间裂开数道缝隙，再无法承受住这样破坏性的魔力，碎成了一块一块。

有风起。

自洞穴中穿堂而过的阵风将这些金属的碎屑吹散的同时，也将这片临近与地面上的紫色雾气给吹散了开来。

练红明痛苦的眯起了眸子，费力的辨认着对方的脸——在雾气散去之后，呈现在自己面前的面容虽然是与月池风极其相似，但却又完全不同。

……至少她永远不会用这种彻底被扭曲了的笑容看着自己。

“……居然是你……”练红明费力的眨了眨眼，为了防止多余体力的流失，终究也只是能挤出这样四个字。

月泠歌却是满脸轻快的笑意，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我也是没想到你居然对姐姐在意到了这种程度，可真是让我眼界大开呢，二皇子殿下。”

练红明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想理我呀？呵呵，也好，反正只要再过一会儿，就算我不想看，你那暴跳如雷却又什么都做不到的样子也会暴露的一清二楚吧？我可是非——常期待哦？”

“你也一定很期待吧？……看到姐姐在我手中被肆意玩弄的样子？”

无视着练红明眼中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月泠歌自顾自的舔了舔嘴唇，笑的异常可怕。

“……一定，看上去会非常的……美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