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回家,药(1 / 1)
郑铭坐在浴室门外,乱七八糟地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到……
大脑一片混沌。
后背处是坚硬的墙壁,泛着暖的白色映衬着他的脸色,眼睛下的两片青痕格外显眼。
右手搭在弯曲的膝盖上,浴室里哗哗的水声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他从接到消息到赶回来,整整二十个小时的时间没有阖过眼。坐车转车、坐车转车,一路奔波劳顿,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驱使着他。
一定要快点回来!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的细碎的响声在昏昏欲睡的郑铭耳边,像是一颗□□爆炸。
垮垮搭在膝盖上的手砸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钻心的疼痛。
可是他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浴室门打开出现的人身上。
陆姣换上了他的T恤,肥肥大大地遮到大腿。一头长发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把整个后背的衣服都濡湿了。半透明的白色湿答答地沾在她消瘦的背上。
郑铭尴尬地干咳了两声,从门里边的柜子里拽出大浴巾扔在陆姣头上,白色的浴巾刚好把她完完全全地遮盖起来。
“还不擦干!”他恶声恶气地吼,“感冒了怎么办!”
陆姣顺从地把浴巾披在身上,头发上眼泪一样的水珠被包裹、被吸收……
“你住主卧,有事就喊我,知道吗?”
看陆姣点头,懵懵懂懂地进了房间,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成大字型躺在了沙发上。
今天晚上就在客厅里将就一晚吧,他害怕陆姣半夜醒了一个人乱走。
这是一个心绪如此不平静的夜。
郑铭把音响打开,悠扬的钢琴曲在屋子里飘荡。他倒了杯水,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听着卧室里传来的呜咽声,深深地叹了口气。
隐忍的哭声像是一头小兽失去了保护者,对世界满了防备和迷茫。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明白,这是一个必须的过程,一个从血肉中把身体的一个器官割舍的过程。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没有人能去代替。他能做的只是站在这里,咀嚼挚友逝去的荒凉。
他们认识的时候才刚十六岁,他们相伴成长了十一年。从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高中生,变成对社会低头妥协的成年人。
可是他们的友情没有变化。尽管有着四年的分离,虽然面貌有了变化,他们在机场见面的那一刻,还是那么的熟稔,就好像四年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他的脸上挂起了妖孽一样的笑容,精致的脸成为了他的武器。他不再是四年前那个自卑懦弱的小孤儿。
他穿西装打领带,梳着用心打理过的短发,在电话里热情洋溢地和合作商谈话,那笑声像是一个个耳光扇在他过去的放荡不羁的脸上。
时间改变了他们。可是当他们看见彼此,时间的长河再次倒流回了那年的夏天,他们在学校的操场上大声呼喊。
“我一定要成功!我要变成有钱人!”
“我要追求自己的梦想!我要做律师!”
多么讽刺!
想要有钱想要成功的付常明起早贪黑,好不容易工作有了提升的机会却再也不能实现;而一心只想成为律师的他却继承家业,成了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
他们越来越偏离自己的目标。
这就是生活。既然生下来,最重要的就是想尽办法活下去。就算活得像是一滩下水道里的污泥,也没有办法放弃。
“常东,你解脱了,那我呢?我的人生还会有改变吗?或许……”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仿佛那个想法就只能埋葬在阴暗潮湿的地底深处,连宣之于口的机会都没有。
音乐在流转,一扇门隔开的两个人,怀着同样一份心情而悲伤着……
陆姣靠在床头上,双手轻柔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付常东的照片,不舍得眨一下眼睛。
“常东,你明天早晨来接我吧,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常东,小铭回来了,你们好久没见了吧?有没有想他?我告诉你,不许噢,你只准想我一个!”
“常东,我是不是太软弱了?我什么都处理不好。幸亏有梓忱在。”
“梓忱哭了你看到了吗?这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她流眼泪,好心疼……”
郑铭蜷缩在一米五长的棉质沙发上,无处安置的手只能以一个有些诡异的角度耷拉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顺着血管传遍全身。
空调开的很足,即使不用被子也能睡得很安稳。
一整天太过疲惫地赶路,大起大落的情绪,郑铭几乎是一倒下就睡着了,入睡速度之快打破了他前二十七年的记录。
安静的氛围,连空气都很沉默,却有一个脚步声缓缓而来。
沙沙,沙沙……
郑铭惊醒之后的一瞬间的第一反映,难道有鬼!?
接着就突然反应过来,是陆姣。
啪嗒一声把灯打开,端着杯子一脸迷茫的陆姣站在桌子旁边,傻傻呆呆的像一个橱窗里面的玩偶。
她左手里的白色药片从指缝里露出阴森森的笑,黑色的桌子上白色的药瓶像一个侵占了敌国领土的将军一样洋洋得意。
郑铭吓了一跳,一个健步上前,把陆姣手心里的白色药片打到地板上,碰撞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
“你疯了!你这是干什么!?”
陆姣一副完全状态外的样子,眼眶下面一片乌青。
“睡不着所以……”
郑铭怒极反笑:“所以呢,陆姣?你是想把这一把药都吞下去然后陪常东一起死吗?”
“我没……”
“行啊陆姣,够本事啊!真伟大啊!为了爱情能勇敢地去死!然后呢,需要我帮你照顾你退休的父母吗?需要我告诉他们,他们的女儿是多么的英勇,吞下安眠药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多么大义凛然吗?你父母会为你的赴死而引以为傲吗!”
“陆姣,你不能这么自私。为了你的父母亲人,为了关心你的朋友,难道我们所有加起来在你心里的地位还比不过常东吗?”
“陆姣,我明白这很痛苦,但是你必须做出抉择。是把大家一起拽进痛苦的深渊,还是强装笑脸把所有苦水吞下去,你来选择吧……”
郑铭说完这些,转过身去,把萧瑟的背影和一片窒息的空气留给陆姣。
他不想面对陆姣的选择。因为他了解陆姣有多么依恋付常东,就像藤蔓依赖着树干,以此为生。
他害怕会控制不住自己,会把她关起来,直到她放弃付常东为止……
“那个……”陆姣唯唯诺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郑铭能感受到她语气里的忐忑和茫然。
要开始了吗?人间还是地狱,郑铭握拳,极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
“我只是出来吃胃药……”陆姣还有些蒙圈。
她只不过半夜胃不舒服,出来找杯水吃上药而已,怎么就被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顿?
本来满心忐忑等待结果的郑铭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
只是……胃药……而已吗……
“可是,那个瓶子……明明就是梓忱装安眠药的……”
陆姣翻了个白眼,一整天都维持着无神的表情也染上了一丝生动:“同样的药瓶多的是好吗?”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我会连他的份一起,去看最美的风景,去吃最好吃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着……”
“你……”郑铭想要反驳,想要告诉她,死人不应该成为活人的枷锁。可是看到她好不容易恢复生机的眼睛里的光芒,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什么?”
“你觉得梓忱为什么会随身带着安眠药啊?”
陆姣明白郑铭只是不想把刚才的话题延续下去,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向下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密,无论任何人只要跨过那条线就是万劫不复。所以作为朋友,我们只能选择无视,总要给对方一些喘气的空间。梓忱如此,我也如此,小铭,你也是如此。”
郑铭本能地想要反驳,可是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有些人有些事,只能深深的埋藏在地底的腐殖之下,黑暗潮湿,有虫子攀爬过的瘙痒,即使钻心也只能抑制,因为一旦曝光就会山崩地裂、落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