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只愿韵致一如初(1 / 1)
从她甫一来到人世,她便享尽了父母疼爱、兄姐呵护,真真是过着如意顺遂的日子。她亦是晓得自己身份为何贵重,因着父亲是太子太师,先祖又在太祖开国时出谋划策,堪称再世张良,于是纪家也深受皇恩。
她出生时,太宗皇帝便已即位多年了。在她幼时的印象中,太宗皇帝是极温润的人,常会疼爱地唤她“韵韵”。只是,她却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成为太宗皇帝的妃嫔。
她亦深深记得,初次遇见始平王时,是在一场宫宴,而彼时的她不过才十三岁。他朗朗念着一首苏东坡的词,俱怀逸兴,意气风扬,太液池畔的风轻轻扬起他月白色的衣袂,更显如谪仙般令人神往。
始平王周世浔,乃是太祖幼子,早年曾游历大周河山,足迹踏遍五湖四海,北至萧条苦寒的辽东,南至湿热的岭南,西至充斥着异域风情的西域诸国,东至富庶繁华的江浙。他在宫宴上朗朗地描述着大周河山的壮丽,让她的心思也如纷飞的蝴蝶,跟着他来到了小桥流水的江南。
始平王早年也曾娶过一个正妃,乃是城西的随国公之女薛氏。然而薛氏福薄早逝,始平王又好游历,于是再纳正妃的事情也就耽搁了下来。乳娘将这些告诉她时,她的心跳得很快。
其实论起出身样貌,她是足以成为亲王王妃的。
但往往命运弄人,十五岁那年,太宗皇帝第一次阴沉着脸走入了父亲的书房,详谈许久。她永远忘不了,太宗皇帝离开纪府时看着她的眼神,那种眼神里充斥着欣赏和期待。只是后来她才知道,那眼神不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样貌的欣赏和期待,而是一个睿智的政治家对自己未来的政治伙伴的期许,期许和一起合作,一起扳倒一个共同的敌人。
后来的事情,她从太师府里尊贵聪慧的千金小姐成为了太宗皇帝最最宠爱的婉妃,入宫即册为正二品婉妃,尊华荣宠,无不令六宫妃嫔艳羡。自然,其中也包括凤仪宫的新主人,三年前由文妃册为皇后的夏雅茗。
起初的她,对着太宗皇帝是怨的,是恨的,以她的家世出身,只消父亲一说,便可顺顺利利成为始平王妃。于是,她开始对太宗拒之千里,太宗却还是待她极好,但凡皇后有的她亦有。但,一切就在她十九岁那年猝然改变。
她一直以为始平王是对她有意的,否则,怎会与她一同在太液池畔品诗论画,否则怎会在每次游历山河后将那里的风景尽数绘下,再赠予她。
她直到死前,仍然记得那年那日的太平行宫,墨色的乌云重重地压下,似乎如虎视眈眈的猛兽,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夏雅茗因被信妃算计,被太宗责罚于佛堂长跪。她亦曾偷偷去看过夏雅茗,谁知,却在佛堂外头瞧见了躲在一侧的始平王。
那样充斥着深沉的爱恋和心疼的目光,绝不是一个亲王对当今皇后应有的眼神。仿佛恨不得代替夏雅茗受苦的人是他周世浔。
自此,向来骄矜的婉妃纪韵致开始固宠,对夏雅茗也不复往日之恭敬,许多妃嫔暗地里揣测婉妃或许想夺去凤位,但没有人知道,她处心积虑与夏雅茗作对,却只是为了一个注定自己一生都得不到的人。
始平王曾经背对着她,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周世浔,一生只会爱着一个人,心里怎能容得下他人。你是皇兄爱重的婉妃,与臣弟应是叔嫂之谊,臣弟奉劝婉妃,在六宫中妒忌娘娘之人众多,娘娘更该自珍名节,切勿让有心人落了口实。”
她凄然一笑,原来所谓情深相许,不过是自己一片痴心罢了。
只是,她断不能容忍夏雅茗为了保住夏家和自己的凤位,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始平王,将他推入世人非议的风口浪尖,甚至在那年的刺杀中,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生生地看着他走入了黄泉。
她恨,恨夏雅茗为了一己之私竟生生罔顾了世浔的性命!
他是那样好的人啊,再也没有人会那样意气风扬地谈论大周的大好河山,再也没有人会和她一起品诗论画。
再也没有了。
这辈子,她连一个念想也没有了。
临死前的那一刻,她却是含了一抹欣喜的。为着的,不过是终于能离了这斗争无休无止的尘世,去那奈何桥,去那忘川河,可是,她不会向孟婆讨那一碗孟婆汤,她要生生世世记着他的脸。
她的目光那样涣散,仿佛碎了一地的宝石,闪耀着晶莹的光泽。
世浔,如果有来世,你的目光,能否也为我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