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雨横风狂三月暮（1 / 1）
隆庆十年十月末，琳妃、和妃整理了不少玉厄夫人多年来犯下的累累罪行，皆是大大出乎皇帝的意料。原本皇帝以为他的旧人们的死去只是单纯的意外，而今看来，大多是人为。
皇帝将皇后整理好的折子甩到地上，面上仍然是平静的神色，“玉厄夫人作恶多端，断不可轻易饶恕。只是她是博陵侯的妹妹，朕不能不看博陵侯的面子。先将她继续软禁在宓秀宫中再作打算吧。”
皇后银牙紧咬，恨极了玉厄夫人有着博陵侯这个强大的靠山，但她也深知博陵侯手中的兵马和他在朝堂的影响力，也只能暂且屈膝道：“皇上仁慈。”
皇帝也看到了和妃从宫外寻到的暴死的宫女云霞留下的证据以及在暴室中服刑的贞娘的供词，当下便对琳妃有了丝丝愧疚，“去年幸而朕没有认定你与燕王私通，否则教真宁和玄淩该是多么心寒啊。你可委屈了？”
琳妃屈膝，略带哽咽，“清者自清，臣妾不委屈。”
皇帝爱怜地扶起了琳妃，“当时玉厄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朕差点就信她多过信你了。可是，你跟了朕这么些年，你是什么性子朕还不明白吗？整个后宫里头，独你与嫣然不会背叛朕。”
琳妃心中微酸，眸子里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臣妾知道。”
远在京城千里之外的博陵侯的众多耳目早将玉厄夫人被软禁的事情告诉了他，博陵侯当下便一掌打到檀木桌子的一角，震得桌子上的琥珀镇纸都出现了微微的裂缝。
“皇帝当真是假仁假义的东西！本侯的妹妹服侍他多年，又生育了襄城王，闵家也为开拓大周的江山出生入死，结果就换来这样的结局吗？”
博陵侯的长子闵孝璋亦是不能忍下这口气，在一旁煽风点火，“皇上不能这样待姑姑，也不能这样待闵家。父亲，咱们千万不能忍下这口气，也不能任由皇后等人抹黑闵家！”
闵孝璋旁边的一名文官稍稍扬起了头，棱角分明的脸孔中依稀有着什么人熟悉的影子。他有些踌躇，“侯爷与公子打算要怎么办呢？进京为娘娘讨个说法？”
闵孝璋鼻子哼了一哼，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弄那些个文绉绉的东西做什么？能有用吗？那都是文人做的，对咱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武将能有什么用？”
博陵侯感觉自己的手指关节已经被紧紧地握得泛起了些许的绯红，他深知手握重兵的武将一旦有异动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大浪。
“不能轻举妄动，我们只能上书称冤枉，绝对不能倚仗手里的大军来威胁皇上，否则他会定咱们谋逆之罪的。”
博陵侯毕竟在朝廷中浮沉多年，也知道断不能用自己手中的兵马来威胁皇帝放了玉厄夫人。
闵孝璋旁边的那个年轻人暗暗地摇了摇头，无论博陵侯怎么做，皇帝都会认为他是在谋反。博陵侯经过再三的深思熟虑，决定自己带着亲信上京向皇帝陈述妹妹的冤情，并让儿子闵孝璋留守军营。
事不宜迟，博陵侯当晚就从军营动身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他深知玉厄夫人的命掌握在皇帝的手中，后宫中多少人希望扳倒闵氏一族，而现在皇后似乎也有所动摇，因此他必须快一点赶到京城，也许还能扳回一局。
博陵侯赶到京城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皇帝早就知道博陵侯要上京申诉，并没有很快地准许他进宫，反而是以博陵侯擅自离开军营降罪于他，先行将博陵侯软禁在京城中的一座空置的王府中。
博陵侯纵使在王府里气得发怔，也不能做任何事情，因为他知道这个关键的时候，一步错步步错。
博陵侯在被软禁期间禁止与亲信交谈，但他还是想方设法传了话出去，“别让我儿子知道我被软禁了，否则他会做错事的。”
但是，事情的发现显然不在博陵侯的控制中。
闵孝璋得到父亲被软禁的消息后，自然是气愤不已。他的眼睛里几乎要迸射出星星点点的火花，“皇帝那个王八羔子，软禁了我姑姑还不够，还要软禁我父亲！天知道咱们闵家为了他的江山流了多少血，他就是这样对待功臣的吗？”
之前一直跟随在闵孝璋身边的男子微微抬起了头，熟悉的眉眼让人记不起他与谁长得这般相似，“公子如果再不采取行动，或许皇帝下一步就会针对公子和整个闵氏家族了。”
闵孝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十分认同他的话，“你说的不错。皇帝的卑鄙心思有谁能够猜得到？我父亲为他四处征战多年，结果却落得被他软禁的下场。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
闵孝璋虽然在沙场上立下了不少的汗马功劳，但是对于政治他却是空白一片。他从内心深处感到了一种惶恐和无助，因为他自己也知道现在的他身系着闵氏家族上百条人命。
他猛地想到了自己手中最大的筹码，道：“军队！我的手中有数十万的军队！”他几乎要狂喜地跳了起来，抓住那个男子的肩摇晃道：“朱常煦，你想到了吗？我有军队！我的手中有着最锐利的武器！”
朱常煦露出了浅浅的微笑，仿佛是极其忠诚于闵孝璋般，“对啊，公子手里有兵马，可是公子打算怎么办呢？”
闵孝璋自信满满地扬起了棱角锋利的下颚，似乎他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兵马踏平了京城里那座最高的宫阙，身体里嗜血因子也似乎在叫嚣着，兴奋着，迫不及待地面对血腥残酷的一幕。“自然是要去京城救我父亲和姑姑了。”
闵孝璋连夜将父亲手下执掌的数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并趁夜秘密地向京城进军。作为闵孝璋身后的秘密军师，朱常煦自然也在军队之列。
闵孝璋带领博陵侯军队向京城进发的消息传来，百姓们都是惊慌不已。闵孝璋作战时素以骁勇嗜血著称，更有人戏称他是“嗜血魔王”，于是普通老百姓们更加是恐惧与害怕，纷纷选择逃离家乡。
皇帝也得到了消息，震怒之下仍是决定继续软禁博陵侯和玉厄夫人，并且再三强调不允许任何人透露闵孝璋造反的消息。
事关重大，皇帝甚至除了早朝时议论闵孝璋造反的事情外，多次宣燕王、定国公等朝廷重臣进宫议政。
燕王主动请求带领驻扎在京城外的前锋营以及京畿营的军队前去抵抗闵孝璋的来犯。皇帝心中不大乐意由燕王再立战功，但是如今朝廷中几乎无人可用，于是也只能让燕王去了。
闵孝璋带领的二十万军队驻扎在离京城五百里开外的柳家庄中。燕王也迅速集结了将近十万的人马驻扎在离闵孝璋大军五十里之外。
两军对峙，气氛紧张不已。京城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惊惶不已，尤其是已经在京城中已经建府的襄城王。他的身份十分敏感，既是流着闵氏的血液，又是皇室的后嗣，于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中，他只能袖手旁观，希望能在最后时刻保住自己的母族。
闵孝璋接受了朱常煦的建议，暗地里联络了在京城里的襄城王，并趁着软禁博陵侯的看守不是很严厉的时候，将博陵侯救了出来。
皇帝得到了闵孝璋救走了博陵侯消息后可谓是龙颜大怒，下令对玉厄夫人严加看守，甚至只以贵嫔位分的待遇供给玉厄夫人的日常用度。
博陵侯被救回闵孝璋营地时，震怒多过庆幸，他怒不可遏地瞪着自己的长子，训斥道：“你是怎么回事？即使我和你姑姑都被软禁了，但你也不必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啊？你知道，若是失败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咱们闵家什么都没有了！权势、财富、地位，这些都没有了！”
闵孝璋被父亲劈头盖脸的责骂一时也乱了心神，只能倔强地回嘴：“皇帝对父亲和姑姑如此无情，又何须再为他们鞍前马后地打江山？”
博陵侯被儿子一语惊醒，登时便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话。朱常煦觑着博陵侯的神色，低低道：“侯爷息怒，眼下公子已经反了大周，侯爷也不想嫡子被灭，后继无人吧？侯爷也只能跟着公子一同反了朝廷。”
朱常煦瞧着博陵侯的神色微微有动摇之意，接着怂恿道：“侯爷请想想，闵家这些年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可以说，若是没有侯爷以及闵氏，皇帝的皇位哪里坐得稳呢？只是咱们缺了一个名号，否则就无法讨伐皇帝。而最好的名号，就是皇帝薄情对待玉厄夫人，意图覆灭闵氏这个大功臣，而侯爷和公子，只是为了自保才反了大周。”
博陵侯自知如今是骑虎难下，哪怕现下投降怕是也会失去一切，还白白连累了妹妹玉厄夫人。思及此，博陵侯长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也只能反了。”
博陵侯轻轻捶着桌角，默默地望着远方。似乎，在远方的那座高高的皇城里正酝酿着属于他的胜利的曙光。
但却不知，那里，究竟是胜利的宝座，还是死亡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