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间关莺语花底滑（1 / 1）
凤仪宫内，鎏金兽首喷出阵阵馥郁盈人的香气，那是内务府新贡的香料。殿前的花梨木龙凤呈祥木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樽琉璃底玻璃花樽，兰茹将新折回的红梅小心地插入花樽里，梅香清幽，轻轻一嗅便使人神清气爽。
钟太医正给皇后请平安脉，保养得宜的手腕上覆上一层轻薄光滑的丝帕，诊了片刻，钟太医面上并无半分神色。见钟太医收回了丝帕，皇后眼神充满了急切，直直问道：“本宫可有了喜脉？”
“娘娘且放宽心。虽说如今娘娘并无喜脉，但只要调养得宜，相信有孕是迟早的事。”
“迟早？”皇后唇齿间冷冷地蹦出了这两个字，赤金镶蓝宝石护甲刮在桌面上有刺耳的声响，像无情的刀划过她充满期待却又重重坠落的心，“本宫今年已经三十一了，过了最适宜生育的年纪，皇上现在又被那舒妃迷住，你教本宫还要等到何时才能诞下嫡子？”
说得急了，发髻上的赤金莺羽凤冠垂下的十六尾凤翅滴珠泠泠的扫过她的面颊，皇后缓了一口气，继续道：“钟太医，你是宫里的老太医了，又伺候过玉妃的身孕，本宫是相信你才让你为本宫诊治，若你也不尽心，只怕本宫要另请高明了。”
钟太医额头上冒出阵阵的虚汗，忙跪下叩首，“娘娘放心，微臣这就回去为娘娘开一个助孕的方子。”
兰茹送走了钟太医后，知道皇后一定为了子嗣的事又犯了头疼的毛病，便取来薄荷脑油轻轻擦在皇后的太阳穴上，柔柔劝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娘娘更该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不然又如何为皇上诞育健康的嫡皇子呢？”
皇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眉间的忧郁更重一分，“姑母这辈子最可惜的便是没有皇子，幸好得以皇后之尊抚育了皇上。本宫好不容易才生下了二皇子，要不是哲妃那个小贱人，本宫今日还用这么处心积虑地祈求怀孕么？”
皇后话音才说完，殿外便曼步走进来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子，正是如今皇后抚育的哲妃之女，乐安帝姬。乐安帝姬才十二三岁，乌黑油亮的头发梳了少女的双丫髻，一袭鹅黄色轻罗纱裙透着少女的天真，眉眼间可看出哲妃的影子。她敛袍，恭敬而不带一丝亲昵地道：“乐安给母后请安，祝母后长乐安康。”
皇后亦生疏地回以一笑，“兰茹，赐座。”皇后拿起手边的茶盏，细细地将茶盏里漂浮的碎末子撇开，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乐安今日跟着嬷嬷都学了些什么？”
乐安有问便答，诚实道：“儿臣今日与嬷嬷学了刺绣，还读了些诗词，觉得李太白的诗甚是洒脱惬意。”
皇后皱眉，搁下茶盏的声音重了几分，“女儿家但凡学些刺绣就好，读什么诗词呢？难道还想去考状元么？依本宫看，身为天家帝姬，识几个字，熟读《女则》、《女诫》就足够了。”
乐安露出一丝羞愧之色，讪讪道：“是，儿臣遵命。”
待乐安退出大殿，皇后指了指她离去的背影，口中充斥了厌恶，“瞧瞧她的样子！果然是哲妃的女儿，当初哲妃就仗着自己会诗词，能跟皇上对上两三句，才得了皇上的宠，如今她也这样，真教本宫生气！”
和妃失子后一直郁郁寡欢，而后祝修仪得子，皇帝的恩宠也渐渐不往长信宫去了。虽后来祝修仪小产，又因跪于仪元殿前哭谏阻止舒妃入宫而被皇帝以封宫之举严惩，但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到底是不如往日了。
其实失宠的又何止和妃一人，先头一枝独秀的玉妃，曾经颇得皇帝喜爱的苏婉仪，还有向来得皇帝敬重的皇后，她们都似深秋里的金黄落叶，虽颜色靓丽，但随着舒妃的出现渐渐沉寂了。
和妃想到此，不禁抬眼望了望面前正为真宁帝姬擦拭汗水的朱淑仪。其实若论美色，她不逊于玉妃，只是她一向是沉稳内敛的性子，而皇帝，素来是喜欢温婉柔情的女子。大约是因为她不够柔媚，在生育了四殿下后也渐渐不是那么受宠了。
宫中女子对于舒妃是又羡慕又嫉恨，尤其以玉妃、皇后和新进宫的丹贵人为代表。但是她，朱成璧却丝毫不见妒忌之色，真是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朱淑仪温柔地替真宁帝姬擦拭了额上的汗水，嗔道：“瞧你，多没一分帝姬的样子？你还是淩儿的姐姐呢，还不学学乐安，以后可不准再这样闹得满头大汗了。“
真宁帝姬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可爱的看着朱淑仪，“母妃偏心！就只喜欢乐安皇姐！乐安皇姐整日都被母后关在凤仪宫里，人都憔悴了呢，就连皇姐最想读的诗词都被收走了呢！“
朱淑仪忙以丝帕捂住真宁帝姬的嘴，低声训斥道：“这话只在母妃面前说说便好，不可上外头疯言疯语，知道了吗？”
真宁年纪小，自是不知道其中的利害，而和妃却是清楚的。待竹息将真宁帝姬带走后，和妃掩唇低低道：“看来皇后待乐安帝姬并不算好，也是，毕竟她先头与哲妃恩怨那么深。只是苦了乐安。”
朱淑仪深以为是，她遥遥地望了一眼外头的宫殿，紫奥城的宫殿只有三座是建立在高耸的地上，仪元殿、颐宁宫、凤仪宫，象征着他们的主人高高在上的地位。其余的宫殿亦是极尽华丽，金色的琉璃瓦，红色的雕梁大柱上刻着生动的图案。
然而其中多少座宫殿又是真正热切的呢？她不禁想起太平行宫里的舒妃，那个有幸得到帝王爱恋的女人，是怎样的倾国倾城，才使得皇帝这般不顾一切？
她定了定心，宠爱，已经不是她朱成璧最看重的东西了。
初冬的天气凉得格外地快，太后年事已高，身子骨更是受不得冻，内务府早早便暖了颐宁宫的地龙，又将红箩炭与火盆送往颐宁宫，生怕晚了半会子让太后受冷。明珠也生了火盆，颐宁宫内便暖意洋洋，叫人感觉不到一丝的冷意。
李昭容拿起一旁的火筷子拨了拨炭盆里烧得正旺的红箩炭，发出窸窣的声响。而后又端起泡得正佳的热茶，轻轻的放在太后面前，“太后试试这茶吧，不烫口也不冷，正是热乎乎的，最适合暖身子了。“
太后抿了一小口，确是不烫嘴的。她摇摇头，烦闷之色涌上眉间，“哪怕如今给哀家喝那滚水，也是冷的。“
李昭容伺候太后也有几年光景了，自问太后的心思还是猜得到一二分的，婉言劝道：“皇上只是一时被一个女人迷住了，过些日子便会回来向太后认错的。“
太后又是摇头，语气中满是愠怒，“新纳的涵贵人、丹贵人冷落在一旁也就算了，可皇帝竟要连年也在太平行宫那儿和舒妃一起过，全然不顾紫奥城了！“
李昭容面容闪过一丝震惊，旋即恢复了平静的神色，“皇上向来以大局为重，自迎立了舒妃后就不曾回过京城，倘若新年再不回来，群臣们定会有所非议。所以太后大可放心。“
太后眉间才舒展了几分，也不欲再说起阮嫣然之事，便又问道：“近来玄洵去了上书房学习，功课可还好？“
问到玄洵的功课，李昭容不免犹豫，眼底又滑过一丝无奈，“臣妾教导无方，玄洵的功课平庸，没有什么长进，臣妾平日里已经督促他好多回了，却也无法。“
李昭容向来是有一说一的，见她都这般，太后也知道了玄洵资质平庸，实在成不了大器。“无妨，玄洵再不济，也是皇帝的长子，日后做个亲王，衣食无忧，倒也不得不说是个福分。“
李昭容眸光一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