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1 / 1)
是个礼拜一。
随着天气转暖,我们都开始换上夏天的校服。我并不懒惰于起床,相反,趁着较为凉爽的时候出门我认为是个明智的决定。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枯燥重复的生活因为有了修辞而变得生动,到现在我都还会唱完整的歌曲这个事实证明了它们的经典及价值。每天都是班级前几名走进教室,可以坐在座位上观察每一个比自己后进门的同学的表情,这比他们坐着观察我更使我安心。
周一永远是个特殊的日子,承接着周末的轻松,却是忙碌的开始,可能你还没从轻松的状态中走出来,也许你正焦躁着又开始新一轮的工作。对于上学的我们来说,这一天最大的事情就是老师会收假期作业。与寒暑假不同,周一收上来的作业通常都是要认真批阅的,因为量不大,老师可以轻松地找到机会收拾你。
当然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年少的我还没有培养出能够违背老师命令的胆量,所以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我全部兢兢业业小心翼翼地完成,一撇一捺,要多认真有多认真,当然没有什么速度可言,正好配合我温吞的性子。
“铃~~~~~~”
“今天的课上到这里,一会儿课代表把日记本收上来,然后出去上课间操”,语文老师也就是班主任一边收拾教案一边说道,然后夹着课本走出教室。原本急着上厕所或是准备三三两两讲话的同学也不得不留在座位上翻书包的翻书包,翻书桌的翻书桌,课代表下来从第一排最后开始,向前收作业。
我也打开书包,东西装得很整齐,最后面的十六开的课本,再往前是三十二开的,日记本就应该在那里,我翻到前面,并没有看见。想到上次把练习本放到最后面,我又从最后面一点点向前翻,还是没有。我有点急了,把书包里的书都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
没有。
我有些窘迫,但也想到应该是昨天做完以后忘记放进书包了。我没了底气,害怕老师批评,在课代表收过来的时候说了声我忘带了,然后眼见着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教室而我没有动,开始在脑袋里演练各种可能遇到的情况,最好的就是老师让明天带过来就行,最糟糕的就是被老师严厉地批评一顿。
好的不灵坏的灵。
班主任让课代表进来通知没交日记本的同学到办公室去。
有顽皮的男生早已经跑没影了,课代表还要到操场上去找,我和其他几个没交作业的同学一起到办公室去。
我的心跳加速,忐忑无比。
走进办公室,班主任坐在最后一排跟其他老师说话,看样子正要下楼,没看我们几个,我们自觉地站成一排在门口,直到课代表把跑下去玩的男生找上来,班主任才开始训话,但不是跟我们说的。
“你们看看这几个,成天不交作业,没一个学好的”,她指着我们跟其他老师笑着说。我当时脑子有点发懵,因为从来没想到那些形容词有一天会用在我身上。大概是因为快到课间操的时间了,老师们急着下楼,她又转头对我们说:“回教室拿本就在办公室写,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算,课间操不用上了”。
我没有日记本,因为在家里忘带了,我想我应该跟老师表明,我不是没完成作业的学生,于是鼓足勇气抬头对班主任说:“老师,我日记本写完了,落在家里了”。老师没什么表情地看我一眼,“哦,那你拿张纸写”,又回头跟别的老师说,“看,还在撒谎”。
我的心哇凉哇凉的。
跟着同学回教室拿笔拿纸,留下来值日的同学大概看我脸色不好问我没事吧,我勉强笑着说没事,老师让我们把作业补完就行了。
就行了。
我们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老师已经走光了,操场上也响起了音乐,我们几个找了个空桌子开始站着写。我心里还想着班主任说的那句话。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没按时交作业的记录,也从来不违犯各种学校规定班级纪律,学习成绩总能排进班级前五名,为什么仅仅这一次,并且只是忘带了,即便是老师经历过太多次相同理由的谎言,看在过往的表现,为什么不能相信或是原谅一次呢?
我越想越委屈,禁不住掉下泪来,那些在老师眼里所谓的差生却开口安慰我:言默,没事的,我们知道你肯定写完了,只是忘带了。
没事儿的,是啊。老师真是个矛盾的结合体。她们想要你平时努力时,就会跟你说,无论结果如何,过程最重要。当她们要求你的成绩时,就会跟你说过程并不能证明什么,没有结果什么都白费。他们在讲名人事例的时候,往往会对我们灌输这样的道理:一次错误并不要紧,那并不能决定你的人生,重要的是你要从中吸取教训。可是每每这种错误延伸到现实时,她们会用尽手段让你对这种错误产生畏惧,恨不能你永生记住这次教训。
而这样的行为或许可以为他们换取一二百块的奖金,或是年度评定栏上的“优秀”。
不得不说,班主任成功了,因为时至今日,我依然能够对整件事的细节一笔一划清晰地刻印出来,犹如昨日。
我以为只有课间操的时段就足够了,毕竟下节课是数学课,我们还要回去上课,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
走廊里渐渐想起零散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踢踢踏踏,学生们开始进入教学楼,往教室走,我努力低着头,不让外面的人看到我。最后班主任和其他老师说说笑笑一起进来,下节课有课的老师开始收拾东西,数学老师对班主任说:让这几个孩子回教室上课吧。
“上什么课,作业没写完就不上课了”,班主任的冷言冷语让数学老师无奈,摇摇头拿起教学资料走了。
“咚咚”,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我们都抬头看了一眼,是王丽超的妈妈,我认识。她先看了跟我们站在一起的王丽超,然后走进办公室跟班主任打招呼。
“老师,你好,我是王丽超的妈妈”,我觉得王丽超长得漂亮,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妈妈漂亮,无论笑没笑,都让人感觉很舒服。
“你好你好”,班主任放下正拿着喝水的杯子走向办公室的门口,热情地回应家长。
“是这样的老师,刚才王丽超打电话过来说,日记本没带让我给拿过来,我现在送过来了,孩子周六周日在家写完了,收拾得急忘记拿了,真不是没完成作业”。王妈妈温和地把事情原委结实了一遍。
“啊,我知道,刚才借我电话来着,来,王丽超你过来”,班主任站在门口招手让王丽超过去,等到王丽超拿着纸笔站在班主任身旁的时候,班主任伸手揽过她,“我知道王丽超一直是个好孩子,这次她说没带,我就让她先在办公室写着,她非要打电话让你过来给送,我寻思怪麻烦的,在这儿写完就得了。我知道她没撒谎,作业肯定是写完了,跟里头那几个不一样,还麻烦你跑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这给您”,王妈妈把作业本递到班主任手里。
“那行,王丽超你回去上课吧,别耽误了数学课”。
“对,上课好好听讲哈,听老师话”,王妈妈嘱咐王丽超。
等到王丽超走进了教室,班主任和王妈妈又寒暄了一会儿才离开,班主任拿着日记本走进来,直走到我们剩下几个人的面前,“你们看这几个,真愁死我了”,拿着日记本挨个拍我们的头,有点疼,我眼前逐渐模糊,“还有这一个”,她又着重拍了我一下,正好拍在我捂着头的手上,我保持姿势不动,开始掉眼泪,“原以为是个好的,现在看也不是个东西”。
班主任说完回到座位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泪的关系,目光折射的角度特别大,我能低着头也能看清周围老师同情的目光,我心里感觉到,他们是相信我的,只是不想与年龄最大、资历最老的班主任说什么。
我从没想过打电话让妈妈把我的作业送过来,不仅是因为我们家里根本没按电话,也是由于我一贯坚持的原则:学校闹心的事一定要自己扛,不要麻烦家里。
我渐渐控制自己的哭泣,平顺呼吸,努力像那些“久经沙场”的学生学习,变得厚脸皮一点,不去过分在乎老师的批评,而这功夫我一直修到大学。原本以为已经足够坚定的信心,却在一次体育课上老师误会我上节课没来签到而轰然崩塌。
老师错怪我,我很生气。而在自由练习的时间里,他找我道歉,说他记起来上节课我来了的,原本因为被误会而生气的我顷刻转变了情绪,一下子就哭了,惊呆了周围的同学,老师也很尴尬,我转过身去,他们岔开话题聊别的。可能他们没有想到,都是大学生了,还会因为这种事情哭泣。可我自己清楚,那种被冤枉的滋味,我有多讨厌,我真不想再遇到了。
委屈释放完了,我也不需要任何安慰。
话再说回来,有同伴补完日记交上就被允许回教室上课了,其实我早就写完了一篇,这样的心情这样的场合写下的日记,即便多生动多有趣又有何意义。我不想现在就交上去,班主任还有火气朝我训话,而回到教室的话课堂就会中断,老师和同学们一定会用好奇或同情的眼光看我。瞄到还有个别人一个字都没写,我安下心来,只等接近下课时我再交上去,打算到水房里对着镜子观察自己哭过的双眼是否还有异样,整理完毕后再慢慢悠悠地在走廊里走着,下课铃声响起我再假装若无其事地进去。
为什么班主任可以光明正大地剥夺我们听课的权利,她是怎么样做到把我认为不合情合理的内容对家长表达得委婉得体,让她们认为老师做法恰当,孩子并没有受委屈?我想这是一门功课,后来我们把它叫做——《说话的艺术》。
你不得不承认,凡是这一门功课优秀的人都很有心计。
我不知道学生为什么要承受老师的羞辱,而如果我们反抗,就会被扣上违纪不听话、不尊师重道的帽子,面对这样的现实,你或者偏离得彻底,成为社会眼中的差生,或者被磨成毫无棱角,变成社会规则中的好同学。但事实证明,前者更容易演绎一个时代的崛起。
那些社会共同认知中公认的好苗子,被老师和家长们赋予无限期望承载祖国明天的好少年们,只有他们的内心知道,自己已经变得多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