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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换上一套傅城的衣服,安晚看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自己,因为热水澡脸颊稍稍红润了些,只不过嘴唇还是缺少血色。身形过于瘦削,T恤穿在他身上就像是肥大的睡衣。
安晚不喜欢把自己定义成弱者,即使他并没有强悍到可以承受自己刚刚失去了在这座城市里唯一可容身的地方这件事实。可镜子里的他看起来的确无助又脆弱。傅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他吗?安晚试图裂开嘴笑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他垮下嘴角,放弃逞强。
安晚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正好撞见端着两碗面条的傅城。
只有泡面了,你将就一下吧。傅城略带歉意地说。
安晚咬了下嘴唇,低声说道,谢谢。其实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能说出口的只有这一句。
傅城就把筷子放在碗上,自己坐下来后又示意安晚坐在一旁。
安晚走过去,坐下,低头看着自己的碗,食物的香气让他□□。安晚抬起双手捧着碗,另一只手拿起筷子,他夹起面条,没有冷却一下就送进了口中。很烫,但是却好吃得让他落泪。
昨晚谢谢你送我回来。傅城突然说道,说完他顿了几秒又继续说,外面雨这么大,到处都很危险,你要是愿意,可以先住在我这里一段时间。
安晚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把头低得更低了,热腾腾的蒸汽熏疼了他的眼睛,几滴眼泪落了下来。
傅城安静地等着安晚的回答。他看见安晚瘦弱的肩膀似乎再微微颤抖,他不确定那是因为冷或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说出那句话,并不仅仅是因为同情。还有什么情绪压抑在胸口,让人觉得有些难受。
傅城并没有等太久,就听见安晚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起了泡面。
两人吃完简单的午餐后,安晚主动地收拾了碗筷。这时傅城才突然想起来,他还并不知道他收留的这个男孩的名字。于是他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安晚端起碗筷,匆匆地说了一句,安晚,把晚安倒过来念就是我的名字。
安晚,傅城觉得这名字十分有趣,然后他说,我叫傅城。
我知道。安晚说。
你知道?傅城反问了一句。
安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有些后悔自己回话太快,没经过大脑思考。但是傅城既然问了,他也不好意思绕开话题,于是只好实话实说道,我听过你的电台节目,C城大概有不少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么巧。傅城笑道。
安晚第一次见到傅城这样笑,而且还是对着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是中了头等彩票,居然能住进傅城的家里,和他这样近距离的生活。原本阴霾的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许多,他想起了那位警察对他说的话,“只要人活着就好,东西没了都可以再回来”。如果昨晚他没有去给夏阳送伞,或许他已经被淹死在了地下室,尸体孤零零地泡在肮脏的洪水中,他也更不可能有机会遇上傅城,住进他的家里。这么看来,他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唯一让他难过的就是,自己那台老古董的笔记本电脑大概已经完全报废了,里面储存的重要资料也不可能再找回来了吧。
傍晚时,突然断电了。
当时安晚正靠在书架上看书,因为无事可做,又对傅城的一切感到好奇,他便研究起傅城的藏书起来。他挑了一本稍显旧的书,随意打开一页就看见书页空白处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那是傅城的字迹,字体削瘦遒劲,很是漂亮。安晚像是窥探到傅城私密的隐私似的,急忙合上书,并把它放回了远处。没想到傅城倒是大方地应允他可以翻看所有的书籍,前提是他有兴趣的话。安晚十分意外,最后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抽出了那本。他看得很认真,几乎是要将傅城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刻在脑海里的程度。快要看到结尾的时候,书房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安晚在黑暗中站了起来,借着手机的灯光找到了门把手,几乎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傅城也推开了门,两人几乎是面对面撞到一起。安晚闷哼一声退后了两步,傅城连忙上前捞住他的肩膀。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安晚紧张得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傅城放开安晚说,你呆在这别动,我去找手电筒。
见傅城离去了,安晚才缓了口气,然后听话地站在原地。没过多久,傅城就拿着手电筒走过来。
整个小区都停电了,应该是因为这场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电。傅城解释道。
那现在怎么办?安晚问。
我也不知道。傅城说。
安晚感到些许意外,潜意识里,他觉得“不知道”这三个字,永远都不会是傅城会说出来的。
时间还早,两人都无所事事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傅城靠在沙发上似乎正闭着眼假寐,安晚坐在一旁看着黑暗中傅城的轮廓,目不转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晚感觉傅城睁开眼醒了过来,然后他看见傅城调整了坐姿,看了一眼手机。
你要喝啤酒么?傅城突然问道。
安晚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傅城起身拿起手电筒走过茶几,过了一会儿,他拿了四罐啤酒放在茶几上。
傅城打开一瓶给了安晚,又给自己开了一瓶。他咽了一口啤酒,开口说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意识到傅城正在主动与他聊天,安晚有些受宠若惊,他抱着双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回答道,不是,我是Y城人。
你也是Y城人?傅城惊讶道。
安晚眨了眨眼,没想到会这么巧,迟疑道,你也是?
傅城笑了笑说,Y城最有名的就是桂花糕了,我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吃到了。
一直没有回去吗?安晚问道,声音很轻很柔,在被黑暗模糊的面容的空间里,这清亮干净的声音让人有种性别倒置的错觉。
傅城因此迟疑了一会才回答说,差不多五六年了吧。
一个人在外面打拼很辛苦吧。安晚这样说道,仿佛也是说给自己听一样。
再辛苦,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至少现在我过得还不错。
虽然傅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但安晚却知道这其中所包含的心酸。一半是同为背井离乡来陌生城市打拼的感同身受,一半是他对傅城从默默无闻走到今日的了解。没有什么是一蹴而就的,在这点上安晚非常清楚,傅城今日所成全是靠他自己一点一点努力得来的。
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安晚在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我来这边大概四年了,以前年轻气盛,觉得没有自己干不了的事情,现在才慢慢觉得,生活有时候很残酷。
傅城却诧异道,听你说话的口气好像历经沧桑。
你看我混了四年还住在地下室,而现在这唯一的栖身之所就这么被一场雨淹了,就知道我的四年有多惨了。安晚自嘲道。
傅城没有说话,黑暗中两人各自喝着啤酒,陷入了沉默。安晚暗自懊恼,这样自嘲似的说出自己的痛苦,显然让傅城为难怎么接话了。
没想过回去吗?傅城突然问道,声音比刚才低沉许多。
安晚想了想说,有点了,之前我父母就一直催我回家。不过他们也不知道我在这边的情况,只是老人家都觉得在外面呆久了,也该收收心了,然后回家娶妻生子,过上正常人应该过的日子。安晚说完后,偷偷地看着傅城的反应,他刚刚那一瞬间才想起,傅城喜欢的似乎是男人这件事情。
而傅城只是手里拎着啤酒,靠在沙发上不知道望向哪里。
安晚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太过了,似乎超越了两个相识的陌生人的界限,因此有些忐忑。
这是你要的生活吗?傅城突然转过头问道,他的双眼在黑暗中泛着暗淡的光,安晚像被触电似得颤抖了一下,一时也不知道答案。
于是他说,我不知道。说完后安晚茫然地望着黑暗,末了又喃喃地补了一句,我什么都没有了。
傅城再也没有接话,两人各怀心思地坐在黑暗中,喝完了啤酒。因为停电,热水器也没法用了,傅城只能用水壶烧了四壶热水,两人这才洗了个热水澡。
安晚是先洗的,洗完了就坐在客厅发呆。傅城出来后,径直去卧室拿了一床毛毯出来。他站在沙发边上对安晚说,你睡卧室,我睡沙发。
安晚愣了一下,原本有些期待的心情没法控制地就失望起来,他一边谴责自己胡思乱想,一边想要说,他只是被收留的人怎么能让主人睡沙发时。傅城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又说了一句,睡个好觉,明天醒来,忘掉这些烦恼。
安晚张了张嘴,最终接受了傅城的好意。他走了几步,而后又突然折返回来,对着正欲躺下的傅城说了一句,晚安。
晚安。傅城回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好听。但比广播里的多了一份让人心动的亲昵,也许这只是安晚自作多情的错觉,但是他仍旧高兴得泛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