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九章只愿君心似我心(1 / 1)
深宫十七载,鄢然被提亲的次数并不算少。王侯将相,新科壮元,此皆有之。这些人中,五成为的是她尊贵的地位,五成为的是她倾城的容貌。却未有一人,实打实是为她这么个人而来。
非她妄言。
若是一个人对你的了解仅凭着他人的只言片语,又何来的“矢志不渝,情深不悔”呢?
因此,对于那些提亲,鄢然皆是坚决却不失委婉含蓄地拒绝了。那些遭拒的人又是何等的心高气傲,有些人便放言:那昭然倚着不就是自己的几分姿色,待明朝年老色衰,便是给老子做小妾填房,老子也不稀罕。
这些话自是无人敢传到陛下的耳中,而鄢然却是有几分耳闻。能如何呢?不过也是一笑置之。
而今,鄢然心上有了人,她却无从知晓如何向那个人表达。风月之事,早逝的母后未曾教过她,宗室的先生未曾提点她。那些模模糊糊的概念,不过是从那些戏本中拾得。心中烦乱,鄢然随手拾了本最是风月的戏折子欲寻个僻静处仔细研读几番。
坐在桌边刺绣的梓儿瞧见鄢然欲出门,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问道吧,“姑娘可是要出去?”
“哦,是的。”鄢然停住了刚迈出一步的脚。
“那奴便随姑娘去逛逛吧。”说完便放下了手中绣了大半的手绢儿。
“不必不必。”鄢然赶忙地制止,“我,我只是想着一个人静一静。”
“那...”梓儿想了想,笑着道,“漾池的荷花开得正妙,姑娘不妨去那。”说着还热情地往鄢然手中塞过一把的瓜子。
漾池中心的漾月亭。
亭位于池中央,以白玉为阶,通至亭中。亭以四角为翼,檐牙高啄。四只翘角各悬了只风铃,偶有微风拂过,带动铃铛发出玲玲响声,声音清越婉转,不胜清雅。
亭中心,一方长榻,一个石桌。青玉石桌上,摆着一张棋盘。黑白分明的棋子,却是残局一场。
鄢然捧着满手的瓜子,怀中夹着一本风月戏折,甚是艰难地从袖子中掏出一方手帕。将棋盘往边上挪了几分,她便将手绢儿往桌上一铺,哗啦啦地将捧在手中的瓜子杏仁往那一倾,顺势地就往软榻上一靠。
嗑着瓜子赏风月,着实惬意。惬意到忘了自己如今是寄人篱下,瓜子壳漫不经心地撒了一地。
戏文实在是精彩,她的兴致全被提了起来,实在是难分神去留意渐走渐进的脚步声。
虽是男欢女爱之事,故事却不落俗套。讲的是楚楚动人的娇小姐瞧上了位书生,遣了自己的丫鬟去送信。却熟料那书生竟是钟情于那丫鬟的,排除了千难万险,二人正是衣衫半解,罗带轻分之时,她手中的书却猛地一下子被抢了去。
这种懊恼的事就如同戏文正是精彩处的一句“且听下回分解”,委实令人百爪挠心。
鄢然张牙舞爪地伸手去抢,却在起身的那一刹那瞥见恒衍有几分阴沉的面色,手中的动作便顿了顿,也未再继续。
然而,行走江湖,鄢然秉承一个信条:万事都能丢,面子不能丢;凡事皆能输,气势不能输。于是,她补足了气势,恶狠狠道:“你,你凭什么抢我的书?!”
“你的书?”恒衍压着怒意,沉声质问。说着还将手中的书翻得哗哗响,且每扫一眼脸色便欲沉一分。最后,竟,竟然是随手把它往漾池里一扔,惊起了几只停歇在荷盏上的蜻蜓。
“你!”鄢然委实未有料到他有这般的可恶,气急败坏的欲去够那本下场凄惨的戏折。只是先前躺了许久,腿脚未免有些乏力。这样猛地一起身,十分之九是会跌到脚的。而鄢然也无幸为那十分之一,遂堪堪的向身后的那水波粼粼的漾池栽去。
挣扎间,鄢然依稀抓着个什么物实。然当时情况紧急,也容不得她多想,遂便像是救命稻草般的抓牢不放手。
她未有落水。
其实照她私心所想,她也不该落水。毕竟此时此刻,恒衍在身旁。按戏折子中的一贯路数,但凡娇小姐身遇什么不测,必有如意郎君救她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刀山火海尚不在话下,况一个小水塘乎?
如今的这个情势,且容她姑且的将女主角的戏份往自己身上套上一套。
因着鄢然未有落水的担忧,她便未如同遭遇险事的姑娘般惊恐的闭上眼睛。是故由始至终,她都是直勾勾地对着恒衍的眼睛。待她回过神来,便知晓自己先时紧紧攥住的物实究竟是甚么,那个,是恒衍的衣襟。
此时此刻,鄢然双手紧攥着恒衍的衣襟,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而恒衍,亦是左手紧紧地拦着她的细腰。
这姿势,呃...远处看十分的引人遐想,近处瞧更是暧昧非常。
“你,你能不能先将我放,放下来?”鄢然将先前的腾腾怒意转化为怯生生的询问。但刚一说完她便后悔了,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可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啊。
“哦。”恒衍说着便低身将她往软榻上放下。许久未进一步动作,他不耐烦地说道,“你可否松了我的衣襟?”
“啊?哦。”鄢然赶忙地将手一松。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旋即又伸手紧紧地攥住。
“那个...”鄢然在心中默默地念叨了三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后,终是认认真真地对上恒衍沉静的眼眸,酝酿了许久才开口道,“恒衍,我喜欢你。你,可是欢喜我的?”问完话后,她的心中其实紧张的要命,面色上却装得一派安详,眼睛还不忘目不转睛地观察他的情绪。
闻言,恒衍幽深的眼眸浮出流光溢彩,似死寂的暗夜中闪烁这的星辰。却是只闪烁了片刻,霎时间便黯淡了下去,似是掩藏了无尽的难言的殇。
他张开嘴欲说些什么,却终是未言。低头重重地吻上了她的额头,重的如同一个印伽,刻在鄢然的额头上,也刻在她的心上。
“你,你这样,算是应了我吗?”鄢然轻轻地脱开他,忐忐忑忑地问道。
恒衍却是一撩衣翩翩地往那青石椅上一坐,执了枚黑棋,云淡风轻道,“如此,便是。”
鄢然压抑着内心的欣喜,殷勤地替他将石桌上零零散散的瓜子壳都佛到地上。
做完这一番动作,鄢然又很是踌躇。踌躇接下来应是说些甚么,做些甚么。而先前预留着作参考的戏折子,也是被恒衍这么随随便便地扔到了池子中去了。咦,戏折?她回想起了方才的情景,心中仍有愤懑,冷声冷气地质问,“你,你当时为何要扔了我的书?”
这样的一问,恒衍也想起,手中的黑棋“嗒”的一声重重地落在棋盘上,沉声道,“你闲着无事时便是瞧那些不干不净的书么?”
不干不净?鄢然心中纳罕,不就是脱了个衣裳么,怎的就是不干净呢?然她瞧见恒衍的怒意正盛,只得作低小服状,“风月之事我懂地尚浅。我,我也不过是想从中得些经验。”
恒衍闻言,轻笑了一声,脸色也缓了过来,却是话锋一转,“你可会下棋?陪我下一局,如何?”
“我并不是很会下棋,你若是同我下,会觉着无趣的。”鄢然娇羞的撒谎道。她虽于棋艺上并不精湛,但也是略通几分的。如此一说,也只望他能宽慰一句“无妨,我教你便是。”风月上的七转八回百曲柔肠她虽是不摸不清,但她也晓得,这样手把手的教棋,偶的双目对视,定是能催生许多的情愫。
然而,就算是她料事如神,也未想着恒衍会淡淡地接一句“也对”后,便自顾自地左手同右手下棋去了,全然不顾身旁正在酝酿娇羞之意的鄢然。
心下纵是有万般懊恼之意,鄢然却也不好去拂逆自己先前说的话。于是她只得百无聊赖地支着颐,偏着头去瞧他下棋了。
只是,同人下棋是一回事,观人下棋是一回事,敲一个人自顾自地左手同右手下棋又是另一回事了。无聊得紧,鄢然便垂着头去瞧地面上几只蚂蚁,只见它们忙忙碌碌地努力搬着残留些许果仁的瓜子壳。
诚然这也是一件无聊至极的事,却总归是强过一局密密麻麻的棋子。鄢然正瞧着兴味盎然时,却听见恒衍含着笑意的嗓音,“你还要瞧它们瞧上多久?”
鄢然一抬头,却见恒衍伸手,讲一个玉扳指递到自己的眼跟前。扳指色泽温润,白里隐约有些红色的血色,质料上乘。
“这个,是送给我的么?”鄢然伸出手不客气的问道。但瞬间便觉着自己如此这般委实是过于直白了,全然无几分女子的娇羞之态。遂垂下头以显示自己着实是不胜娇羞,只是那伸出了大半的手却是尴尬极了。
正当她将将要收回手之时,恒衍一把的抓住她的手,将玉扳指稳稳地放置在她的手中。扳指并不凉,似是被握了许久。
鄢然抬头,攒出一个娇柔柔的笑意,而张口问出的却丝毫不娇柔,“这个,可算是定情信物?”
恒衍抿嘴笑了一声,并未作答。
“可是...”鄢然想起了什么,撅起了嘴,杏眼一瞪,嗔道,“当初去千烟阁,你,你也是随手地给了那老鸨一个你贴身的玉佩,这个,也是你随身的么?”
“这个,是我死去的父亲留个我的唯一物品。”恒衍声音低沉,眼神也黯了几分。却也是一转即逝,转而便恢复常色。
鄢然受宠若惊,“我,我一定会好生收着的。只是...”她面露为难状,似有万千顾虑,“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我,我回赠不了你什么的。”
“无妨,”恒衍听闻鄢然的顾虑,眼里噙了深深的笑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装作一本正经地宽慰她,“诗经有言:投我以琼瑶,报之以木瓜。所以,你只需回我一个木瓜即可了。”
“啊?”鄢然诧异一声,低头细细思索片刻,方才晓得这是打趣她的话,瞪了他一眼,“哼,你等着,我回去准备一个大大的木瓜砸死你。”说完,她便握着扳指噔噔地跑开了。半路,她又回头对着恒衍嘱咐道,“那,那满地的瓜子壳,你若是有空便扫扫吧。夏日蚊虫是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