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章不如不遇倾城色(1 / 1)
腊月天气,朔风砭骨。昏暗的街上行人稀少,偶有一两个匆匆走过,也是蜷缩着身子,冷得牙齿直打颤。而酒肆内却是一派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景象。众位客官饮酒食肉,谈天说地,好不恣意欢畅。
鄢然孤身一人坐在角落处的一个犄角旮旯的桌角,在众人高谈阔论时丝毫插不上嘴。然而,她笃信,自古侠女出风尘,从来八卦源酒肆。于是乎虽然自己游离于众人的热闹之外,但仍是竖着耳朵捕捉那些真假难辨的秘辛野史。
果不其然。
邻桌那几位,几杯酒刚下肚,便少了些忌讳,更是放得开些。相谈甚欢。
谈话的内容也牵扯甚广,从前朝的一段血雨腥风的皇位争夺,到当朝慕钦公主的驸马其实生性好男风。
鄢然暗自佩服他们见识广,懂得多。
约莫是半盏茶的工夫,那位青衣男子话锋一转,丹凤眼中噙满了深深的笑意,“陛下近日纳的惠妃和岱妃妃,来头可是不小。”
“那是自然。”旁边正在斟酒的缁衣男子插话道,“两位都是金枝玉叶。一个是齐国的惠仪公主,另一个,却是卫国的昭然公主。”
昭然公主?说的莫不是自己?本欲打听别人遮掩着的秘史,却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这叫鄢然如何是好,只得暂且停下奋力撕扯清蒸栾鸡的手,洗耳恭听了。
“昭然公主?难不成是容倾天下,舞动当世的那一位?”鄢然对面坐着的那一位,不可置信的问道。
“若非她,谁还担得起这样的盛名。”青衣男子押了一口酒,眉飞色舞道,“齐国的那位恵仪公主,也但得上是花容月貌。只是若比起那昭然公主,终究是...”
“终究是逊了一筹。”缁衣男子续道。
鄢然未曾想到自己竟担着如此名声,很想插一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诸如此类的话。但瞧着自己身旁的几位,无不是眉飞色舞,兴致高昂的,遂忍了下来。
“在座诸位想必是对当年昭然公主的惊世一舞有所耳闻吧。世人皆言那昭然公主风姿绰约,容貌倾城。在下亦曾有幸识得一回。遥想当年...”缁衣男子一脸遥想状,眼神之间满是钦慕之情,“遥想当年卫国国君大寿之日,自己亦是有幸忝列其中。那昭然公主身着一袭水蓝色的曳地长裙,顾盼生姿,翩然独立于十丈之高的舞台上,翩翩而起舞。”
在座诸人皆是心驰神往状,汲汲地候着他的下文。唯有鄢然,不屑的别过头,夹了一筷子的酱香牛肉丝。
缓了一口气,他又续道,“那眉目如画,那舞姿翩然,怎是一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可堪比。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男子显然是情不自禁了,一不留神竟顺口就将《洛神赋》就给背诵了出来。
听闻一则关于自己的传闻,还是被传得如此神乎其神的一则传闻,鄢然有些无语,百无聊赖地伸手去够远处的酒盏。
“咳咳..”青衣男子打破了众人的神驰向往,总结道,“在下游历世间多年,却是再无缘得见如此惊鸿的一舞。能舞出这样美的女子,实乃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啊。”
众人亦是一片附和之声。
闻得如此盛情的称赞,鄢然忍了一下,却仍是没忍住,“噗”地一声将嘴里未咽下的半口酒水喷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位青衣男子脸上。
猝不及防地被人喷了一大口水,青衣男子很是愤怒,瞪大双眼,一副怒不可遏的狰狞模样。
尴尬至极,鄢然将自己随身的鹅黄色手绢递过去,赔足了诚意满满的歉意,讪讪地解释,“那什么..我觉着你刚刚夸张地太过了。一时..一时有些不能自已。我..不..那昭然公主..她其实并未有你说得这样好。”
听闻鄢然的解释,青衣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鄢然,嘲笑了一声,揶揄道,“瞧你这副不屑的口气,莫不是对自己的容貌更有自信。如此,你便将你脸上的那个面具取了下来,容在座诸位评评,看你是否亦有倾国之姿。”
在座的诸人闻言先是哄堂大笑,随即起哄道,“那是那是,这位姑娘,你将你的这副面具取下来瞧瞧。只怕,天生一副丑颜,无脸见人,才搞个面具来遮丑吧。”
邻桌的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鄢然甚是愤怒,却又无计可施。总不能将面具取下,十分豪气地告知众人自己就是你们口中津津乐道的昭和公主吧。这样一来,牵扯出的旧事可就不是一桩两桩了。无可奈何地在吼出了一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之后,便在众人的嘲笑声中落荒而逃,噔噔噔地跑上了二楼的房间。
对着菱花镜,鄢然缓缓摘下了那张中日遮面的银色面具。对着镜中许久未见的容颜,有些愣怔。手指一寸一寸地拂过面庞,在眉梢处顿了顿,喃喃自语,“敛黛,那日之后,你便成为了我,那我,又该是谁呢?”
思绪翻飞,不禁回想起那日驿馆中她与自己的最后一次交谈的情景。
亥时时分,天蓦地风雨大作,电闪雷鸣,似有摧枯拉朽之势。隐隐雷声下,她嗓音低沉,声音有些不真切。但她的面容,映着昏暗的光线,却是显得格外幽深。
她冷冷扫了一眼自己,不屑地笑道,“先前在卫国宫中之时,你终日吵嚷,说自己不愿前往晋国,嫁与晋国国君。事到如今,你的心意,可曾有变?”斟了杯茶,她极轻地笑了一声,“你自幼便是最得父皇宠爱的。无论是容貌,还是舞艺,姐姐们都是争不过你的。而你,却偏偏是淡然的性子。或许,从来你都未存着与我们较量的心思。你瞧,我们活得多么可笑。”
她起身拾起了自己搁置在梳妆台上的一只钗头凤,细细摩挲,道,“而今,我却是不甘心,仍是妄图同你争一争。沉默许久,又缓缓开口,”你不愿入宫,我便代你入宫。只是不知,你所说的不愿,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呢?”
敛黛,自己的姐姐,同父异母的姐姐。萦妃所生,长自己两岁。本是与宸王定下姻缘,然而拜堂大礼还未行,夫婿却已暴毙身亡。虽仍是享有公主之尊,但若想今后嫁个称心的人家,却是不能够了。这才使得她央求父皇,求与自己一同前往晋国。
而她今日的话,怕是比十几年来同自己讲的还要多吧。
然而,她只是知道自己不愿嫁去晋国,却不知,自己早在临行前被父皇强行喂食一枚唤作冰魄的□□。
她亦是不知,若无解药,自己的人寿不过三年。
赴君难,忠也:死王室,义也。这就是她口中所言的,宠爱至极?
冗长的思绪被门外的叩门声所打断,鄢然回过神来,赶紧地戴上了面具。对着镜子攒出了满满的一个笑容,“敛黛,我不怨你,你也别怨我。我们不过是,求仁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