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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故国的祝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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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岁月为我们的生活和理想开辟无限的空间,对祖国的忠诚给予我们力量。过去,现在,将来都一样!

那次事件造成了很坏的影响,但也彻底成就了鲍里斯。1/9/9/1年11月,他颁布总统令,将财政大权收归掌中,使联盟中央彻底被架空。此时,原本的15个加/盟共和国中,除了两个反应慢半拍的中/亚国家和俄/罗/斯以外,均已宣布独立。俄/罗/斯虽然至今都没有递交过独立文书,但实际上已经脱离了联盟控制。

伊琳娜是8月走的。她亲自来到莫/斯/科,将那份文书放在一边,走上前给了保尔一个拥抱。“苏维埃,如果我不是一个国家的话,我多希望您也是我的弟弟呀。”她努力使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开朗一些,能起到安慰人的作用。然而她也知道,在这样残酷的情境下,任何安慰都是徒劳的。

娜塔莉亚也是8月到的莫/斯/科,不过她来见的不是保尔,是伊万。“哥哥,请原谅我,”她仰起头吻了一下伊万的脸颊,“最后还是要离开您。”

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保尔扬了扬嘴角,笑容无比凄凉。

走的人越来越多,不过伊万自始至终都没宣称过自己要独立,鲍里斯做的事情似乎和他无关。到了后来,一些有点糊涂的人以为他早就已经独立过了,只是因为太早而被遗忘了而已;另一些明白的人则推测,他离递交文书也不远了。

甚至阿尔弗雷德都打了个越洋电话过来,那时伊万刚起床没多久:“早安——是早上吧?我也不知道我的时差算得对不对。”

伊万看了一眼钟表:“是早上。恐怕您那里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吧,真是辛苦您了,美/国先生。”

“无所谓,熬到这种点对HERO而言是小事!我只是听说了一些事情,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打电话来问问,”他的口气听起来很开心,“您终于打算离开共/产主义暴君了吗?”

伊万皱了皱眉,不过并没有跟他计较:“当然不。”

阿尔弗雷德理所当然地说:“可是中央银行都被您收缴了啊,要是您还打算留在他身边才更奇怪吧。”伊万甚至远隔重洋都能猜到他耸了耸肩的样子。

“那不是我做的。”

阿尔弗雷德停顿了一下,随即了然道:“是上回那个自称总统的家伙?政/变的时候他给这边打过电话,是我接的。听说他还跳坦/克来着?果然厉害,不过没有HERO我厉……”

伊万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无下限卖蠢。“阿尔弗雷德,”他冷淡地说,“如果我们是面对面说话,现在我的拳头已经到您鼻子上了。”

电话线那头的蠢金毛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好吧好吧,”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些泄气地说,“我只是试图让您笑一笑而已,我能猜到您现在心情一定很糟糕……算了,果然不该试的。”

伊万没有说话。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以后,阿尔弗雷德只好说:“那我挂了。”

伊万应了一声,通话结束。

大洋彼岸,阿尔弗雷德放下听筒后,郁闷地盯着电话机。果然还是说不出口啊,他在心里感慨道,原本想站在个人的立场上安慰安慰对方的,毕竟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联盟注定要分崩离析的现在,伊万肯定感到十分难过。但是他就是没法把那种话说出口,就算说了伊万也只会觉得假惺惺。

因为安慰的前提是感到同情,可是阿尔弗雷德无论如何都没有这种情绪。他只感到高兴,幸灾乐祸的高兴。如果哪天保尔死了,他一定第一个拍手称快——他就讨厌他到这种程度。无论是针锋相对也好缓和关系也好,他的目标从来没变过,他一定要让保尔-布拉金斯基死在他手上,而且最后他用和平的、而不是武力的方法达到了。

“如果要写本书纪/念这个过程应该叫什么?啊,我知道了——应该叫‘21世纪的胜利’。到了用头脑打仗的时候了,妄图靠武力和强/权取得霸权的暴君呀,果然不适合生活在即将到来的21世纪……”

这一年12月8日,伊万、伊琳娜和娜塔莉亚三人的上司在明/斯/克秘密会晤,签署了一份协议,正式宣布联盟不复存在。所有的加/盟共和国,不管是否发表过独立声明,实际上都已经从联盟中脱离。

联盟已经瓦解了,不过保尔暂时还活着。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最后的死亡是迟早会到来的事情。

现在已经没什么事情需要他管,突然一下子闲下来,他起初还有些不知所措。后来他就为自己找到了可以干的事情——睡觉,用尽可能多的时间休息。他的身体衰弱得很严重,不得不靠延长休息时间来保证体力。但在他醒着的时候,他要求自己时刻保持最清醒的状态,以便能及时应对任何的问题。

但通常也没什么问题需要他来应对。他现在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闲人,被遗忘了。如果伊万在的话伊万会跟他说说话,不过现在伊万是大忙人,也没有多少工夫陪他。他只好选择了穷极无聊者最后所能干的事情——翻阅自己的记忆,从中寻找有意思的部分咂摸一点余味。

他从最初最初想起,他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被赋予保尔-布拉金斯基这个名字,那是因为一个十二月党人。他的名字就叫做保尔,他有一个妻子萨申卡,萨申卡带着孩子到西/伯/利/亚/找他,然而他已经死了。他是为我而死的,当时自己对那女人说。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请求继承那个男人的名字,并且在那以后百多年的时光里,一遍遍地回想这个缘由,强迫自己记住这个关于自己诞生的故事。在西/伯/利/亚度过的将近100年里,关于这个名字的信念成为了他度过日复一日艰难而无望生活的支柱——我是为一群人的信仰而诞生的;我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我有存活下去的理由。

然后他想起自己认识了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以及许许多多的革命者。他开始接触马/克/思,开始拥有共/产主义的概念,开始逐渐喜欢上系红围巾。这里让他有点困惑,有几天始终搞不清楚:究竟是我代表着伊里奇他们的信仰呢?还是他们用他们的信仰为我洗了脑?

然后慢慢地他想明白了。并不存在洗/脑不洗/脑的问题。“国家理想”这个词所代表的,就是一种成百上千的人的信念所汇集而成的信念。他代表的并不是这个信念的内容,并不是共和国、废除农奴制、社会主义或者共/产主义,他代表的仅仅是“信念”这个东西本身。他是国家的信念,因为人们的信仰和愿望足够强大,他才得以存在。而当人们关于某个理想某个目标的集体信念丧失时,比如现在,他就会越来越衰弱,最终死亡。

所以他最强大的是什么时候呢?是卫国战争。因为过去没有任何一个时期、将来也不会有任何一个时期,人们能不分民/族、不分信仰、不分职业、不分地域、不分性别地拥有那样高度统一的价值取向。那个时期整个国家被战争格式化,思想上变得无比单纯,而他也就变得无比强大。

他想起1/9/4/1年的十月革命纪/念日,雪花落满了参加阅兵的士兵们肩头,他在观礼台上俯视着下面黑压压的人们,高声呼吁他们团/结/起/来战斗。他直到现在都清晰地记得,当他喊出“联盟万岁!”的时候,当整个红场的人们齐声喊出的“万岁!”将他包裹的时候,他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炽/热得像要沸腾。外面的风雪冷得彻骨,他的心却几乎被血液烫得融化。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

此时,站在自己生命的末尾,血液里的热度早已离他而去,他感到从外到里寒冷无比,不过却因此头脑分外地清晰。他开始想,像灵魂剥离肉体审视自己:是不是只有在面临重大压力的环境或者高度计划的制度下,他才能够变得强大?是不是一旦这两者消失,他就一定会消失?

因为二者的共同点是将人们的思想高度统一。当人们思想统一时,所信奉和追求的一定也相差无几。这种近乎强制的措施的确能为他的存在供应充足的养料,然而势必无法长久。因为人总是习惯多元的,在如今这个时代,即使不喜欢西方自/由的价值观,仍然无法阻挡人们知道世界上有着名为“自/由”和“个性”的东西。有了“自/由”和“个性”的权利以后,人们还会心甘情愿保持同一个信念吗?

大概不会吧。他心想。否则,米哈伊尔开放言论自/由以后,他也不会衰弱得那么快。

可是——他又在试图把自己绕进去了——这一切真的是“自/由”的错吗?难道他的存在,就不能允许“自/由”也同时存在吗?这和他的目标似乎也不一样。他仔细地想了想,没有任何一本著作说过,共/产主义社会里的人们是没有思想自/由的。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对曾经追求的理想厌倦了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不再有号召力了呢?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个画面,雨中的贝尔凡德尔宫,集会的青年,菲利克斯收起的伞。

——“如果您一如既往地禁锢整个东/欧,总有一天,您会彻底地、永远地失去我们。我们所有人。”

——“不,我的理想还没有实现,我绝不能让你们离开我,绝对不行。”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

他忽然觉得,无论是用强/权也好、还是试图改革也好,自己似乎一直在想尽各种方法阻止大家离开;然而建立在信仰之上的他,却始终没有仔细考虑过,究竟该怎么让人们相信自己。

所以,他为之奋斗的所谓理想,到头来也没有实现;他奋力争夺的东西,到最后也没能到手。所有留下的,只有一段辉煌的回忆,一堆冷硬的现实,许多危险的武器和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时代。

他身为一个国家的遗产,就只有这些了。

保尔不禁感到一些哭笑不得的悲凉。

“露西亚,我是一个失败的国家吗?”

“当然不是啊,”伊万握住他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些热量给他,虽然他知道这只是徒劳,“苏维埃同志,您是一个勇士。”

伊万否决了很多选项,最后他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保尔最为贴切。在他看来,保尔毫无疑问是勇敢的,敢选一条没人选也没人认为他能成功的路,敢去做不一定有人跟随的先知,仅凭这两件事,就没有人能说他不是勇敢的。

“即使最后没有胜利又能怎么样呢?您所做的一切,即使是那些离您而去的人,也永生永世不可能忘记。”

伊万看着他,露出一丝微笑:“我还记得20世纪初的世界,经济封/锁、政治孤立、意识形态对抗——这就是世界给您的欢迎礼。然而您就在这样的条件下,自己完成了前两个五年计划。您还记得当时您对我说什么吗?我到现在都能背出来——‘我要在十年之内让您变成欧/洲最强的工业国。不管西/欧的、中/欧的那些人有多强,只要我许诺,我就一定会让它实现。’——您做到了。”他轻轻喟叹了一声,感觉保尔冰凉的手在自己掌心捂了半天,终于有了一点温度,“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想,除非您不再需要我,我绝不主动离开您。”

为什么会这样呢?大概是他在保尔的身上能找到自己缺失的部分吧。那时也是,之后的很多时候也是。某些执着坚定的信念,某些誓不罢休的决心,某些近乎天真的真诚——某些心里的“热”的东西——

保尔听到他的话不禁笑了。“真巧啊,我也觉得,那是我一生里说过的最真诚的话了。”

伊万在心里摇了摇头。您一直都很真诚,只是您从未这么觉得。

“所以说,您不是一个失败的国家。敢于尝试从来没有人尝试过的道路,即使遍布荆棘也依然走了这么远,您——是个勇士啊。”

12月23日,鲍里斯来到克/里/姆/林/宫,要求米哈伊尔交出武装力量的最高指挥权、发射2.7万个核弹头的“核按钮”和总统府。临走时,他对伊万说:“请您不要憎恨我,您将会看到,我给您带来了真正的解放。”

12月25日晚上,米哈伊尔在总统办公室,面对着摄像机、向全国和全世界发表了辞职讲话。他为自己进行了最后的辩护,不过隔着摄像头和电视机,他也不知道人们究竟买不买账。讲话结束后,他走出办公室,对着等在办公室门外的保尔十分诚恳地说:“苏维埃同志,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做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为了伤害您。我的良心是清白的。”

保尔对他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当然,米哈伊尔同志。我相信您。”

随后,保尔走进办公室,坐到摄像机前。他接连睡了几天换来的饱满精神此刻发挥了作用,从电视上看,他身上没有一点儿行将就木的迹象。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他要作为苏/联的国家意志与全国的民众告别,不论这个时候还有多少人在看。

与此同时,伊万在几名军人的严密监控下迈进一座教堂。鲍里斯出于某种伊万理解不了的考虑,希望他这一天晚上不要和保尔碰面。伊万答应了。鲍里斯安排了几名士兵监管他的行动。伊万走进教堂,来到圣像面前,士兵就停在他背后三米远的地方。

伊万在圣像前开口:“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名被尊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承行于地,如行于天。”

保尔说:“我心怀愧疚,因为我想到曾经许下的承诺,在现在看来它们显得十分滑稽。”老旧宣传画上灿烂的阳光、丰收的麦穗、开足马力的工厂、幸福的人们,那个它们拼凑起来的共/产主义通话,如今看起来像是肥皂泡一样梦幻、美丽而天真。

伊万说:“求你拯救并怜悯他们,那些在困厄中承诺我们并感动我们的人,在灾难中引领我们并保护我们的人,那些为他人所托付之物奋斗终生的人,以及所有我们不堪者愿为之代祷的人们”

保尔说:“我相信人民的选择是正确的,对于所有共和国而言,我离开以后的未来将会比现在更为光明。而我的理想会有人继承下去,沿着荆棘的道路前行。”他想起19⑧9年的时候他去拜访王耀,彼时王耀家里已经换了一副他不认识的样貌,他很诧异地问对方怎么回事,王耀告诉他,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只是选择了一种更适合自己的方式。

这就是我们要离开您的原因,王耀说。

现在保尔想,既然王耀能做得不错的话,那么伊万、伊琳娜、娜塔莉亚……别人也行吧。

伊万最后说:“求你纪/念那些离开此世的人,求赐他们的灵魂安息于无痛苦,无忧伤,无哀叹的永生之所。阿门。”

保尔的最后一句话是:“俄/罗/斯是一个光荣的国家,我在此对他送出我最后的祝福,同时我祝福所有人。”

然后他在心里声音不大、然而坚定地说了一句:共/产主义万岁!

随后,克/里/姆/林/宫上空,换旗仪式开始。红场上站满了人,黑压压一片,保尔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不过他知道伊万并不在这里。他走到千千万万的人中间,仰头看着自己的旗帜落下,伊万的三色旗升起。他隐约听见风在人们的呼吸之间萦绕,风里传来低微柔和的声音,说的是:

好久不见,俄/罗/斯。未来欢迎你。

END

【后记】

那个年轻人诞生在冬季,却拥有夏天的颜色。北方有极昼,他一定是那漫长的白天的孩子,沐浴着无穷无尽的晨光降生。

在极昼里童话一样的圣/彼/得/堡,涅/瓦/河水泛着银光缓缓流淌,伊万在明亮的深夜里站在他的故乡,恍然间回到了苏维埃从没来过的时候。然而他的灵魂已经很老很老,他看着水面银鱼一般的万千波涛,回想起古老的1/9/2/9年,异色的眼眸中星子落了一地,闪耀着万千碎光。

年轻人的微笑如沐春风,精致而明亮,他的掌心张开坦诚的弧度,只等伊万伸手握上。

——“跟我走吧露西亚,跟我穿过血海到那边,有座宫殿叫理想。”[2]

那一刻盛夏的火焰融化了万年冰原,伊万的梦里,彼时长夏永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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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伊万的这段祷词改编自东正教晨起纪/念生者亡者祷文、晨起为亡者的安息祷文、寝前为亡者祈祷文和主祷文。

[2]改编自徐志摩《欧游漫记》,原文大致是:“他们(苏熊家的社会主义者)相信天堂是有的,是可以实现的,然而在现实与那天堂之间隔着一座海,一座血污海。他们决定先实现那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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