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乍暖还寒(1 / 1)
后来的捷/克/共/和/国有个人类名字,叫卡特琳娜-诺瓦克。她曾经也叫过一段时间“捷/克/斯/洛/伐/克/社/会/主/义/共/和/国”和其它很长的名字,但在1/9/9/3年,她和斯/洛/伐/克和平分裂,国名改成了简短的“捷/克/共/和/国”。
1/9/9/3年上任的卡特琳娜的哲学家上司曾经说,社会改革的最终成果是人格的变化,不改革,一个人就不想不断地自我超越,当权者如果停止社会改革,其结果是对群体人格的阉割。
卡特琳娜在21世纪的钟声敲响时,也能悠然自得地坐在百塔之城的街边长椅上,面对着曾经外国坦/克最多的这条街道,对世界另一端来的客人说:布/拉/格相信,外力总要离开,文明总会留下;你看转眼之间,满街的外国坦/克全都变成了外国旅客。[1]
那个时候,弥漫在欧/洲上空的红雾已然消散殆尽,曾经被生生割裂的大家在温暖的阳光下重新团聚。遮天蔽日的红旗彻底成为过去,卡特琳娜也慢慢地在岁月中沉淀下了如此淡然的话音。
然而,在外国坦/克冲上/街道的当时,她远没有如此超脱的认识。她感受到的只有撕裂般的痛苦,和无穷无尽的恐惧。
这是一个在她还叫“捷/克/斯/洛/伐/克/社/会/主/义/共/和/国”时发生的故事。
“一潭静水总会腐坏,要想在新时代更好地活下去,我们必须要变革。”1/9/6/8年初,卡特琳娜这么对上司说。国内的高层们很赞同这一论调,很快,她家里开始了全面的社会改革。
到了这个时候,菲利克斯、伊丽莎白和卡特琳娜他们纷纷认清,保尔推行的那一套过于陈旧,已经不适用于如今的他们。他们需要更个性化、更与时俱进的制度。所以卡特琳娜这次喊出的口号就是“摒弃苏/联模式”和“走由本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简而言之,她也想从保尔身边独立。尽管菲利克斯和伊丽莎白头破血流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仍然阻挡不了卡特琳娜一试的渴望。
势力范围内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保尔的眼睛,何况是卡特琳娜此番这么大的动作。他很快下了决定,任何人的反对都被他当成了耳旁风——既然她想向伊丽莎白靠拢,那就按照对付伊丽莎白的方法对付她吧。
8月20日深夜,布/拉/格一个机场收到苏/联民航客机的紧急信号,声称机械故障,要求迫降。因为是民航,又有正当理由,虽然家里正闹着轰轰烈烈的独立,但机场也没有理由阻止对方降落。谁知降落后,走下舷梯的不是惊魂未定的旅客,而是荷枪实弹的苏军特种部队!他们乘着夜色快速占领了机场,随后一飞机一飞机的坦/克、大炮、军队纷至沓来。仅仅一小时后,在苏/联大使馆的汽车引领下,军队进入了布/拉/格市区。
第二天清晨,苏军已然攻占了城内各重要据点,逮捕了卡特琳娜的上司。同时,50多万华/约军队大军压境,将卡特琳娜所有的部队全部缴械。在保尔的压倒性优势下卡特琳娜的下场比伊丽莎白更加凄惨,她惊惶地四下环顾,却只看到围绕着自己的一张张冷漠的脸庞。
伊丽莎白,菲利克斯,基尔伯特——这些平时和她一样口口声声独/立的人们,现在都哪儿去了?!
百塔之城正蓬勃着的春天,就这么被冰冷的坦/克履带压碎了!
卡特琳娜被暴力镇/压的消息传到王耀耳朵里时,他整个人都觉得四周寒意逼人。菲利克斯那次他可以替保尔圆场说每个党都会犯错误,伊丽莎白出事后他严肃地对保尔提出了意见警告他不要再这样做,但这次保尔分明就是明知故犯!武装干涉从一开始就不是犯错误,而是保尔认为最有效的解决问题的方法!王耀感觉从头凉到脚。
他能三番五次地干涉东/欧,难道他就不能干涉他王耀吗?伊丽莎白、卡特琳娜,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于是,这件事之后,早已与保尔离心离德的王耀一边义愤填膺地给保尔扣了一个“社/会/帝/国/主/义”的帽子,一边改变了自己的对外战略,加强边防工事,时刻准备迎战。
1/9/6/9年3月初,保尔在西方各处奔走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消息。当时他在伊丽莎白家,是伊万打电报到大使馆通知他的。
“边境军队和王耀在珍/宝/岛发生了武装冲突,我们被击退了。”
伊万是3月14日到达远/东边境的。在他来到这里之前,对这里发生了什么甚至说不上很清楚。原因很简单,自从6年前古/巴事件结束以后,保尔和他的关系基本上算是决裂了。如他所料,他的任何意见再也入不了苏维埃的耳,苏维埃的一切决定也不再与他谈论,之前对卡特琳娜的镇/压,就完全是保尔自己的主意。更绝的是,苏维埃这一次索性直接架空了他的权力,伊万什么都做不了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霸权主义的歧途上越走越远而无法阻拦,整个人都被阴郁的情绪笼罩了起来。
冬季的乌/苏/里/江气温达零下二三十摄氏度,裸/露在外的面部皮肤很快就失去了知觉。风像刀子一样吹过封冻的江面,冻住的枯枝在寒风中瑟瑟摇摆,在冰面下若隐若现的部分好像溺水人留下的枯骨。即使现在,他仍然认为这场冲突本不应该发生并且绝对不能发生,然而这都没有意义了。列昂尼德给他的命令是夺取珍/宝/岛,他必须无条件执行。在河的对岸,曾经好奇与欣喜的目光,如今全都在恐惧和畏缩之中掩藏。伊万不由得想起了40年代的冬季,只是当年的冰天雪地似乎都没有如今这里的冷,透过寒风,浸入骨髓,一直冷到一草一木的根上、冷到人的心里去。
第二天凌晨,苏军于珍/宝/岛北端发起了入侵,傍晚时苏军尚未攻下阵地,不过明天或者后天肯定能结束战斗。然后就可以离开了。伊万灌下一大口烈酒,无动于衷地感受着要将肠胃洞穿的烧灼感,毫无感情地想。
然而第三天早上,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伊万那边彻底陷入了一片混乱。任谁也没想到,在这里横行霸道了好长时间的坦/克居然还会触雷,而且一炸就把最好的履带炸断了。伊万调集了一队又一队的人出发去把那辆坦/克之王抢回来,然而王耀显然也看得死紧,一副母鸡护雏的架势愣是逼退了苏军的好几次进攻。伊万的心情越发恶劣,阴暗的情绪仿佛火山下搅动的岩浆,撕开大地冒着狰狞的热气,随时准备爆发。不过给保尔的电报上,还是一如既往冷静而克制的语气。
那辆T-62最后被王耀炸沉了。那天夜里,双方对峙的岛上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伊万站在岸边,听着冰冻的风划过冰面呜咽一样的声音,眼中的远/东夜色无星无月浓黑一片,看不见代表人类存在的温暖的灯火,也看不见横亘在国界之间的冰冷的刀光。他盯着一团黑暗看了一会儿,静静地阖上双眼。
可以离开了。
等他回到莫/斯/科的时候,保尔也已经回来了。他告诉对方,王耀大概已经决心离开他。保尔知道以后毫不惊讶,表现的冷漠与他初识王耀时判若两人。伊万见他没太大反应,便把自己想说的接着说了下去:“苏维埃,我打算离开莫/斯/科了。”
保尔听到这话时表现出的惊讶甚至比刚才还要多一些。“去哪里?为什么?”
伊万看着他微微睁大的眼睛,不由觉得这家伙多少还保留了一些以前的影子,这多少算个慰藉。不过也不能改变什么了。“去列/宁/格/勒,我好歹在那里待过几百年,应该能算得上我的半个故乡。至于原因……”他摇了摇头,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权力被架空的无力,无法作为的烦躁,与保尔糟糕的关系带来的郁卒,以及最主要的、他想忽视却无法忽视的——“我对您很失望。”
他非常失望地看到,曾经令他赞叹和想要保护的理想主义,被异化和扭曲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今的这个苏维埃,和他记忆里1/9/2/9年星光下的年轻人,已经完全是两个样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打算放弃,因为一点点阻碍就撒手不干不是他的作风,他仍然希望保尔能循着正道完成他的理想,并且如果有任何的机会,他会倾尽全力帮助他。只是这也并不代表,他不会因为得不到一点回报而感到疲惫。
“我依然会关注您并且给予任何您认为我能给予的支持,”保尔眼中的吃惊和无措让一直以来浓云一样裹在他心头的阴郁心情得到了稍微的纾解,“这点将永远不变。”
在他转身离开时,保尔声音干涩地在他身后叫了一声“露西亚”,然而伊万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径直走出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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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离开后,保尔的情绪低落了好一阵。他慢慢觉得自己做不出之前那种武断的行为了,因为他逐渐看清,那些行为留下的唯一后果就是如今的满地狼藉——和他新结下梁子的兄弟姐妹至少已经有四个,基尔伯特一直对他充满敌意,托里斯一刻不停地想着要如何离开他——他们都以为自己很秘密,其实苏维埃心知肚明。
只是从前他不觉得这是问题。他觉得无论怎么样,只要伊万支持、或者说不反对自己,他就能做任何事情。他就像一个大胆地走钢丝演员,敢于在高空做出许多危险动作却不担心生命,原因在于他知道下面有人一定会接住他。但现在这个人走了,而且——“我对您很失望”,他说。
就是这一句话让苏维埃的心情糟透了。它的杀伤力比起所有人的冷眼相待加在一起都更有效。
“……怎么办,伊琳娜,我觉得我好像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保尔的下巴搁在桌上,整个人从姿势到声音都充满了沮丧的意味。
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伊琳娜觉得十分可怜又有些好笑,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保尔的头,后者居然奇迹般地没有表示不满;苏维埃的头发光滑柔软,更让她产生了一种安抚小动物的错觉。“没有的事,”她安慰地说,“万尼亚一直都很支持您。”
“得了吧,他肯定恨死我了。我总是跟他唱反调……不对,是他总跟我唱反调!”保尔的语气有一瞬间的愤愤不平,但接着又低落下来,“要是他能单纯地只是支持我就好了啊。”
您以为我愿意跟您针锋相对吗?保尔在心里对着假想的伊万说。我明明一点也不愿意,明明最希望获得您的支持啊!因为在所有的加/盟共和国中,您的命运与我联系最紧密……不,其实并不只是这样的原因……
伊琳娜看着他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叹了口气说:“您总是想事情太绝对。他离开您身边了,您就认为一切都完了吗?这两件事差得远着呢,哪里谈得上什么‘不可挽回’。至于您是不是有错,这完全看您自己怎么想了;不过依我看,如果您真的觉得有什么需要解释和弥补的东西,不如给他写写信吧。”
保尔从桌子上立了起来。“……写信?”他愣了一下,随后眼中的疑惑转为希冀,“我从来没试过给什么人写信——公务上的不算——不过……您确定会有效果吗?我比较习惯当面解决问题……”
伊琳娜觉得他此时的神情单纯得很,如果不熟悉他的人只会当他是个遇到困难向姐姐求助的年轻人,而完全想不到这是个拥有卫星、核/武/器和导/弹的冰冷而强大的国家——这让她的心中某处突然柔软了一下。她想起漫长的岁月之前还是个孩子的伊万,白金色短发的少年围着姐姐送给自己的新围巾,开心地拥抱她对她说谢谢。然后她又想起几天前伊万对她的拜托,请她借到莫/斯/科办事的机会替已经远在列/宁/格/勒的自己关照一下苏维埃的情况……
她轻轻笑了。“万尼亚这个人呀,性格中有些相当温柔的部分呢,”她看到苏维埃并没有露出反对的神色,“我猜他觉得您很重要吧?所以他不会轻易放弃您……他还是会希望收到您的消息。而您打算给他怎样的消息呢?”
看着保尔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伊琳娜在心里轻轻感叹了一下,其实除去国家意志的部分,大家的性格都有些让人喜欢的地方。伊万冷淡而高傲,保尔冲动而固执,娜塔莎古怪而孤僻,然而他们的身上,也有着可爱的温柔、认真、坚定的个性。就是这些属于“人”的性格组合在一起,让他们这些国家能够奇迹般地组成一个家庭,虽然在利益的冲击下可能十分脆弱,但在每个人心里又分外牢固。
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伊琳娜又想,其实,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的话,大概会过得非常幸福吧。
伊琳娜走后保尔逐渐摆脱了那种消沉的状态,开始着手弥补他的过失。此前他已经与阿尔弗雷德和弗朗西斯、亚瑟他们有过接触,双方都对缓和关系的设想表现出了兴趣,现在这个设想开始付诸实施。
接下来的几年中,长期处于严冬笼罩下的世界似乎迎来了短暂的春天。保尔从西方获得了大量的贷/款,手头一下子宽裕起来,人们的生活也就有了显著的改善;双方的贸易也成倍增加,许多曾经市面上见不到的新奇产品出现在货架上,带有漂洋过海的陌生气息。一时之间“西方”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在大家的眼中变得鲜明和多元起来,它不再只是充满教条意味的“敌人”,丰富的产品、充裕的资金、自/由和民/主的思想以及先进的科技都纷纷被加入到它的释义中。
不过保尔没被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迷花了眼,他清醒地知道,他要利用这些东西为自己积蓄着力量。他清楚现在阿尔弗雷德力量不如自己,正因如此,他要抓紧这点来之不易的时间,在1/9/8/5年之前让自己拥有压倒性的力量。武力已经在之前被证明阻力重重,那么只有通过和平的方式,来完成他从未改变的目标。
1/9/7/2年,阿尔弗雷德时隔多年又一次踏上了他的土地。那个低智商动物终于不得不公开承认两人对等的超级大国地位。彼时,保尔在美/洲、亚/洲和非/洲都有相当的影响,阿尔弗雷德心知肚明,不过似乎也没法拿他怎么样。角力一刻也没有停止,事实依然冰冷且残酷,只不过掩盖在糖衣和阳光的下方罢了。
这一切保尔都写在一封封信上,寄到了列/宁/格/勒。他寄出第一封信的时候还有些犹疑和忐忑,不过等收到伊万的回信后,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个相当好的交流方式。于是两人的信件在莫/斯/科和列/宁/格/勒之间频繁地往来,在保尔家里积起了厚厚一摞。似乎纸笔能让所有的交流心平气和,伊万那些与他相悖的观点,保尔也越来越能接受、并且认真对待了。
不过只有一件事,他不是很能有所体会。伊万在好几次的信件中都告诉他:“警惕阿尔弗雷德借做生意机会在东/欧各国之间游走,宣传所谓人/权、民/主和自/由的西方价值观。这比他产品或者资金的入侵,对您而言,都更加危险。”
每回伊万提点完,他都会注意一下,采取一些措施;然而往往是过一阵以后,就在忙碌中又把这件事情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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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卡特琳娜的哲学家上司:这个人叫瓦茨拉夫-哈/维/尔,关于他的这段描述灵感来自于余秋雨《行者无疆》里的《布/拉/格不后悔》。在此向同志们推荐这本书,非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