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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上/将的冰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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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的冬天一直很冷,1/9/1/7/年的尤其。即使是房间里旺/盛的炉火也没能带来太多的暖意。一间宽大的卧室内,亚历山德拉和她的五个孩子躲在这里,跟随他们来的侍从中那些年轻力壮的也准备好了武器,随时准备冲上去和革/命者搏斗。这间位于西/伯/利/亚/托/波/尔/斯/克的房子内部装潢比起圣/彼/得/堡他们原来的住处要逊色许多,但也算得上精致考究,墙上挂着彼得大帝的画像,这位第一个以沙皇自称的统/治者富有决断力的目光似乎能穿越时空,通过一层薄薄的画布牢牢地盯住这个曾经强盛而今混乱的国/家。

屋内沙皇的画像下,一个白金色头发的青年正在不紧不慢地擦拭一把军刀。他的紫色眼睛如同两块打磨精致的紫水晶,色泽美丽却没有温度。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作为国/家存在了这么久,自然也经过了许多暴/动和叛/乱,都一一挺过来了,这次没理由不是这样。

半夜被枪/声惊醒的亚历山德拉从躲入这间屋子起就紧张地守在窗口,手指神经质地攥紧裙摆上的布料。现在外面的一声枪/响让她脊背一僵,为本就死寂的屋内更添了一丝沉重的气氛。

伊万将擦好的军刀轻轻地放在桌上,走到窗边,扶王/后背对着窗子在床边坐下。她的大女儿用力握了握母亲的手,试图宽慰她。“我会保护您的,直到最后一刻。”伊万轻吻了一下面前女人的手背,他的保证似乎让亚历山德拉心思稍稍安定。可是这一举动仍然不够缓解屋内紧张不安的气氛。

他们已经知道,就在昨天夜里,名为“阿/芙/乐/尔”的巡/洋/舰上打出了日后会被反复提及和评论的重要一炮,引燃了彼/得/格/勒。临/时/政/府的驻地冬/宫被攻陷,随后,革/命的浪潮凶猛地蔓延开来。前来逮/捕亚历山德拉一家人的小分队已经提前开来,他们躲无可躲,只能拼死一搏。落到激/进的革/命/者手里会是怎样下场,在场的人都清楚。

革/命/者喊话无效后,冲开了厚重的大门。队伍的首领是一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青年,有着与沙/皇/俄/国一模一样的白金色短发,和红金异色的眼睛——正是保尔-布拉金斯基。1/8/2/5/年的十/二/月/革/命失败后,他的成长一下子陷入迟缓期,将近一百年过去仍然未完全褪去少年的样子。

因为人手不够,城堡里大多数走廊都没有人把守。他带着身后的十来个人在复杂的回廊里横冲直撞,推开了沿途所有的门,却都没有找到想要的踪迹。

越来越近了。屋里的伊万听着门外传来的一阵脚步声,计算着同这里的距离,同时用手握住了军刀的柄。屋里的所有卫兵都效仿了这一动作,王/后紧紧地搂住了幼子。

门锁是被子/弹打开的。甚至还没看清来人的样子,伊万就挥起了军刀。几百年的时间足够他将这一弧度练熟,甚至不用思考就能轻易置人于死地。鲜血迸溅而出,工人和普通士/兵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正在砍人的人自始至终连表情都没怎么变化,举重若轻。

然后,意外地,他革/命/者中看到了当年那个孩子。现在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可是他的脸伊万永远不会忘记。微弱的恐惧感自心底浮起,他的眼神转冷,尖刀带着取人性命的力度挥向了俊美的年轻人。

“太弱了。”回合终了,军刀雪亮的锋芒抵在被制的青年脖颈上。伊万冷然地开口,没有情绪的双眼里倒映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

“现在,都滚出去。”他看也不看把屋里糟蹋得一塌糊涂的革/命/者。

那些人顿住了行动,诚然,在布/尔/什/维/克/党/人的领导下,他们拿起了枪、开始反抗压迫他们的封/建/贵/族。然而这一切转变发生太快,骨子里,他们仍是旧帝/国的底层,仍然有着服从上/位者的本性。伊万了解他们的心态,他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

刀刃切入保尔颈上的皮肤,鲜血流出来。他身后的有些人迟疑地后退了。

保尔心里暗道不妙。虽然他没那么容易死,虽然哪怕是颈部动脉血管割破了也能再长回来,但那也是需要时间的。少则一天多则几日,他会和死人没有两样,而这短短的时间足够精于此道的沙/皇/俄/国镇/压一场政/变了。

他得脱离伊万的掌控。这就像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伊万的军刀就会毫不犹豫地划开他的喉咙,他一死身后的这帮人万一被驱逐出去,被保/皇/党知道沙/皇还好好的,搞不好他就真的死掉了。这可一点也不好笑。

然而,尽管他摸枪的动作很隐蔽,这么近的距离下还是被伊万发现了。“别玩花样!后面的人,我的发音不够清楚吗?出去!”军刀重重地割开柔软的皮肤,血液哗啦一下/流出来沾湿了衣服,看得被伊万护在身后的亚历山德拉差点晕过去。

要死了……保尔的脑袋有点缺氧地试图思考对策,然而快速的失血让他反应迟钝。

真不甘心啊,毁在最后这一哆嗦上。

这架势也的的确确震慑住了革/命/军,他们开始往门外退却。忽然,不知小队中的谁,在即将退出房门时扣动了手/枪的扳机,射/出一发子弹。子弹打进了伊万的腹部,顿时白色的外套上洇开一片殷/红。

打得好!保尔心里喊了一句,趁着伊万吃痛的这一点工夫,抽/出了随身携带的手/枪,朝着躲在伊万和卫兵们后面的亚历山德拉开/枪。事实上他根本没时间瞄准,只是朝着那个方向扣动扳机,所以子弹没有打中任何人,而是打在了她身边的床垫上。亚历山德拉的身体剧烈地一抖,面色苍白得像个死人。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保尔开了这一枪之后就失去了意识,因为伊万的军刀果断地割破了他的喉咙。但是,他的那一枪如他所愿提醒了革/命/军,他们此行的目的是逮/捕沙皇一家,而这个目的现在近在咫尺了——

更加令人眩晕的混乱,更加暴力的冲突。革/命/军的乱/枪将彼得大帝的画像打落在地,小小的房间被填得满满的,飞舞的子/弹、闪耀的刀光、愤怒的嘶喊,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浓缩了整个俄/国的动荡。国/家就在这样的阵痛中展开一场大变革。

而这场变革的主导者之一,保尔-布拉金斯基,此时却无缘战场。他的身体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丢弃在房间边缘,脖颈上深深的伤口边血液还未干。

还好,没死。再次睁开眼睛是五天后,保尔摸了摸脖子上缝的针,猜测政/变大概成功了。问了问照顾他的护士,得到的答案确实如此。那么亚历山德拉一家、还有沙/皇/俄/国应该也被成功逮/捕,这个认知让他心情一阵舒畅。得知他醒来的消息,他的导师从百忙之中抽空来探望他。

“我从别人口中听说了整个经过。您这样很不小心,但是我承认,您最后的做法是正确的。”他一直以来的导师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战争还没结束,我期待您早日恢复健康回到革/命队伍。”

保尔点了点头:“谢谢您,伊里奇同志。我的伤口大概两天之内就能痊愈,那之后我会立刻去给您帮忙。对了,沙/皇/俄/国呢?”

伊里奇微蹙了一下眉尖:“他和沙/皇一家一起被关押着。”

知道了伊万的下落以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伊里奇就准备离开了。不过伊万的消息也让保尔颇为在意,他准备去见见这位现在的阶下囚,当然得挑个合适的时间。

伊万在监/狱里待了很久。因为政/权的更迭,他的身体变得很虚弱,再加上监/狱生活的条件艰苦,1/9/1/7/年受的伤竟然拖了快一年才完全愈合。当然之后又受了些新伤,看守们似乎把折磨囚/犯作为无聊日常生活的调剂——当然,沙皇一家那样尊贵的囚犯不在考虑范围内,所以伊万成了唯一的娱乐对象。

伊万疑惑为何他仍然能活着。在保尔存在那一天,他就应当灭亡了。

他现在已经越来越习惯监狱的生活,灰暗的高墙,小窗微光,闭合的铁门和盛气凌人的看守。那些人习惯于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骄傲的姿态,仿佛他们就是这晦暗世界的王,而伊万维持着冷淡的态度沉默以应。看守们便认为他大概是被艰苦的牢狱生涯磨软了骨头,更加肆无忌惮。

其实他只是因为见过什么是真正的骄傲,而不屑于反驳低俗而拙劣的模仿。

即使处在与世隔绝的牢狱,伊万良好的时间感仍然能发挥一些作用。他估计现在已经到了1/9/1/8/年早春,3月前后。外面应该还是晚冬景象,叶/卡/捷/琳/堡可比莫/斯/科冷不少。监狱依然十分阴冷,仿佛还处在严冬之中。伊万大多数时间里都一动不动地待在牢房内以保存体力,就像冬眠的棕熊。

就在这一天,有人的脚步打断了他的“冬眠”。皮靴的声音令人联想起军/队,不过没听到看守响亮的问候声,大概来的不是什么要人,伊万推测。然而那双皮靴最后却停在了关押他的牢房门前,他抬眼,对上了一张精致而温和的笑脸。

“看样子您过得不太好呢,怎么,您已经衰弱到伤口到现在还没愈合吗?”保尔的声音很轻快,仿佛他在和走廊上偶遇的老朋友友善地聊天。而事实上他的确是来见这位“老朋友”,只不过来意一点也不友善。

“多谢您关心,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对保尔的奚落,伊万报以冷淡的回答。

保尔双手抄在大衣兜里,露出了些许遗憾的神色:“是啊,我正在苦恼这件事,”他在牢门外屈膝蹲下,更近距离地注视着靠坐在门边的伊万,嘴角带有一丝恶劣的笑,“伊万-布拉金斯基,您活了这么长,一定知道很多杀死国/家的方法吧?告诉我一些吧,当然您可以挑些温柔的,看您喜好。”

伊万撇了他一眼,向后仰靠在了墙壁上,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不屑于再和他说话的姿态。保尔扫兴地站起身,抚平大衣上的褶皱,满不在乎地说:“也罢,我早该猜到跟您开玩笑是自讨没趣。不过,若是一种意志的追随者全都死/光,那么基于这种意志上建立的国/家自然也会消失,这是确定无疑的。只要战争继续,我有得是时间看您慢慢死去。”

他的靴跟声音渐渐远去,伊万睁开了眼。想到保尔对国家的那个看法,以及他的期待,伊万轻轻摇了摇头。

或许,他不会因为保尔的存在而死去。

时间悠悠转到下一个严冬,此时的监狱里更加冷清了,沙皇一家早已被枪决,伊万或许是关押在这里的唯一一个囚犯。关押他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惩戒,而是通过监视他来掌握白/卫/军整体的兴衰。不过,抱有这种目的的人很遗憾地没能如愿。

这一天又有人来了,伊万原本阖着眼休息,却在听到轻微的响声时倏地睁开。他庆幸自己的感觉还没有变迟钝,记忆也没模糊,因为他立刻反应过来那个靴跟敲地的声音是谁的。只是,这一次比起大半年前,似乎更加急切了。

“啧,还以为里面会比外边暖和一些,结果是一样冷。”保尔摘下帽子,抖落上面的雪花,伊万看到他的领口肩头都落满了雪,显然外面天气不怎么样。“只剩您一个人在了啊,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死得快点?”笑着揶揄他,嘴角依旧是看上去温和而无害的弧度。

“您在流放地的日子让您死去了吗?”伊万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淡而波澜不惊,仿佛对方尖利的语言攻击都打到了棉花上。

保尔无趣地耸耸肩:“好吧,驳倒我了。不过我今天可不是来和您斗嘴的,我是来给您看这个。”说着他递进去一张纸。

伊万接过,草草浏览了一遍,又还了回去。“我的消息不灵通,居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邓/尼/金倒是有点能耐。”

“何止是有点啊,莫/斯/科都差点被他占领了呢,”保尔夸张地感叹,紧接着却话锋一转,“不过,拿/破/仑都没能做到的事,他以为他能做到吗?拥护您的人,还真是如出一辙的看不清形势而又自大啊。”

看着红金异色的双眼中狡黠的神色,伊万突然问:“您特意来告诉我这个?”

“打击您一下。”保尔面不改色地脱口而出。

“……难道您不该在莫/斯/科吗?”

闻言保尔晃了晃手中的纸:“我自请调到布/尔/什/维/克/苏/维/埃/驻叶/卡/婕/琳/堡工作组里了,负责和莫/斯/科联络。这消息我是第一手拿到的呢。”

“身为国/家意志却远离首/都,”伊万似乎提起了点兴趣,打量着他,“您打算干什么?”

保尔又露出了招牌式的精致而温和的笑容:“这样方便时不时来打击您一下。”

“……”伊万看到了,他的笑容没有到达眼底。

他身为“人”的那一部分,到底在算计什么呢?

在伊万的计算中,从1/9/1/9/年底到1/9/2/0/年初这段时间里,他的身体状况急速地恶化。他并不清楚自己体内产生了怎样的变化,但从感觉上说,就像是心脏的力量减退了,供血不足一样的感觉让他行动迟缓而费力,并且四肢从肢端开始变冷。现在他的原地不动已经不是出于保存体力的需要,而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已经动不了了。

然后,一些感觉开始不时地消失,触觉早已因为肢体的僵硬变得不灵敏,除此之外,他也时不时会感到周围一片寂静或眼前发黑。当然那都是极短暂的现象,几秒钟后就会恢复原状,却让他更清楚自己处于什么样的一种境地。

看守们早已不来找他的麻烦,似乎保尔第二次来之后他们就不再那样做了。现在他们几乎遗忘了他,如果不是还能呼吸、还能思考,伊万此时已然是一具尸体。

终于还是要死?他闭着眼睛,沉浸在黑暗中心想。也对,世界上所有国/家都是在新政/权确立后消亡的,一模一样的国/家意志全世界不可能有两个。保尔诞生后他还能活这么久,已经是上帝的恩赐了。

或许等到那个时候到来,他应该像每一个教徒一样,感谢神恩,赞美上帝,然后安静地离去。只是不知道到了那时自己还有没有祷告的力气。

在他如此奄奄一息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又一次在空荡荡的监狱里响起。直到听着来人在身边停下,伊万才开口:“恭喜您,快如愿了。”

保尔在他身边蹲下/身,捡起他的一只手放在手心,握了一会儿又放下,赞同地说:“确实,您的手现在跟冰块一样冷,要是您不说话,我还以为我就此错过了期待已久的时机。”这一次谈及伊万的死亡,他的口气似乎没有之前那么轻快,不过伊万已经懒得睁眼看他的表情再费心琢磨。

“这次您带来什么坏消息?”刚才保尔握着他的手时,伊万甚至没感觉到传来的温度。

“高/尔/察/克死了,”保尔的声音依旧在他耳畔,可见他并没站起来,“尸体被扔进了东/正/教洗礼用的冰窟窿里。”

伊万睁开眼,饶有兴趣地望着他:“布/尔/什/维/克也信教?”

“不,只是因为那个十字形冰窟窿比较大,还没冻上。”保尔平淡地否决了。伊万又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保尔又问道:“您想知道他的遗言是什么吗?”

“嗯?”伊万漫不经心地敷衍了一声。

“他说,告诉我在巴/黎的妻子,我保佑我儿子。”保尔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跟您有关的人怎么都是这么狂妄呢?

“其实他是富有戏剧性的一个人,是吧?崇高而坚定的爱/国者,同时又是顽固而残忍的罪人,出于不同的角度便看到不同的侧面,整个俄/国的敌/对和分/裂都能在他身上找到落点。千百年后的人们或许会将他追捧为悲剧英雄,然而事实上,他只是我们利益冲突的一个牺牲品——就像您一样。”

“当然不一样,”伊万露出一个讽刺的冷笑,“我可变不成悲剧英雄。”

保尔笑起来:“哈哈,这倒是!所以说,您的牺牲是最没有价值的一个啊。”

“但还是必须——您的后半句是这个吧?”

异色的眼睛弯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哎,您已经有点了解我了。”

又安静了一会儿,耳边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然后脚步声渐行渐远。伊万直到脚步声消失也没有睁开眼睛。

如果死前我已经没有力气祷告,但愿也能有一个高/尔/察/克那样的冰窟窿。伊万闭着眼睛,悠悠地想。

这一年都在伊万的浑浑噩噩中度过,他在尽力计算着时间,不过没什么意义就是了。他的视觉和听觉已经消失,五感中失了三感,余下的触觉和味觉也没什么太大用处。现在唯一要做的似乎就是拖时间,就像一根越绷越紧的琴弦,只等胜利来临的那一刻,啪地一声,人亡弦断。

在他静静等待的时候,已经没有知觉的肉体竟然又有了反应。细微的疼痛开始在身体里扩散,一点点延伸到四肢百骸,光是这个过程就好像花去了一天的时间。本来伊万以为是内脏的疼痛,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疼的是他的骨骼和肌肉。尖锐的疼痛让他每一秒都觉得下一秒身体即将分崩离析,但时间安然地一秒一秒过去。

这是什么?残余的微弱理智在思考,难道国/家的死亡是肉体撕裂为尘埃?那可就连一个冰窟窿都无福消受了。

在剧痛中,手指触摸/到的冰凉地面让他心里一惊。他的身体恢复了知觉!不是灭亡,那么……是重生?

为什么?

痛觉的余波渐渐消去,伊万仍然无法动弹。但是不同于之前的僵硬,现在他知道他可以,只是现在动一下都痛得不得了,还是等会儿再试的好。他还闭着眼睛,因此视觉回没回来不知道,但听觉回来了。他听见旁边还有人的呼吸声,还闻见了酒味,估计又是某个看守。

又等了许久,现在移动身体终于成为现实。伊万睁开眼睛,身体离开了依靠的墙壁。牢房里很昏暗,高高的小窗子吝啬地只透进一缕阳光,到地面上才能照亮一片方寸之地。偏偏这么点阳光还是有人要和地板争夺,恢复视力的伊万看见,保尔黑色的靴子尖被晨光照得发亮。

这次那个年轻人索性拽了把椅子坐在了他的牢房门口,右腿压在左腿上靠着椅背优哉游哉地坐着,不知坐了多久,手中拎着一瓶还剩一口的伏特加酒。看见他睁开眼睛,保尔跟他打了个招呼。

“没想到我第一个看到的会是您。”伊万不无遗憾地说。

“是啊,我也没想到。”保尔仰头喝掉最后一口,把酒瓶随手扔到一边,玻璃碎裂的声音显得尖锐而暴力。

他从昨天晚上就坐在这,一直守了一宿。他在赌,伊万有一半的可能性活下来,这个几率不小,尚有期待的价值。他来的时候伊万已经如同死人,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他伸手去探了半天的鼻息,终于确定他还活着。然后他就坐在伊万面前,一整夜,看着对面奄奄一息的囚徒,思绪在荒诞不经的地方游走。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敌/对的。在保尔还是少年的时候,伊万就试图杀了他。时隔近百年后再见,他们依然记得彼此,抱有的杀机也依旧未变。他的脖子上那道伤痕已经消失不见,但保尔永远都忘不了伊万用军刀抵住他喉咙的情形。军刀冰凉而又毫不留情的锋利,正如它的主人那双紫水晶颜色的眼睛,冷酷无情,宛如北/极覆盖着冰的海洋。

那双眼睛里只有冷漠,永无止境的冷漠,仿佛冰盖下的大海,任何狂风骤雨都激不起波涛。即便是囚徒也是如此,奚落也好,讽刺也罢,都无济于事。明明那么漂亮,却只有一种情绪,想来也是挺可惜的,保尔支着下巴想。他是挺想看看那片紫色的海揭去冰盖的样子,可是等他再来时,那个人已经拒绝再睁开眼睛。也就是那个时候,保尔萌发了不想让他就此死去的念头。

幸好,不是没有可能。他在伊万面前等了一夜,等着清晨降临时,和他道早安,或者抬走他的尸体。最后他赌赢了。

当然,伊万不知道保尔此时已经悄然改变了心态,他习惯性地以为对方还在讽刺,于是反击回去:“很遗憾,没能让您如愿。差了一点。”

保尔不置可否,站起身,拉开牢门,站在门口微倾身体,朝伊万伸出了右手:“恭喜您被释放了,伊万-布拉金斯基同志。我们走吧。”伊万端详着他的微笑,仍然是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风格,却因为光线昏暗辨不清/真情假意。

最终,他还是握上了那只手。能活着,怎样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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