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溶血(1 / 1)
醒来的时候是夜半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我身上已经不再感觉汗湿后的粘腻,许是哪位夫人替我换过了衣裳,可我竟连眨眼都觉得吃力,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我艰难地睁开眼,定定地望着远处桌子上的水壶,不自觉地低喃,“水,水……”
感觉一阵晕眩后,唇边已经被水润泽,我抬眼,那一瞬间我以为是连珏来到我的身边,可待到神智恢复后,我明白那是无涯,他的右眼角一颗泪痣艳红夺目,我微微恍惚,一不小心就被水呛着,他下意识地轻拍我的背,然后感觉到我身子一僵后,手也顿在半空中。
我清了清嗓子,却依旧嘶哑,“多谢。”
他没说什么,扶着我躺下,“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而目光陡然落到他因着俯身,脖颈露出的一截,那上面繁复错综盘踞的黑色脉络,不由得一惊,这是……他见我神色有异,下意识地扯了扯衣襟。
他径自走到屋的那头,有一张小榻,虽然一个大男人蜷在小榻上显得十分别扭。我朝他的方向喊了声,“喂……”
他脚步一顿,我接着道,“你身上噬魂草的毒又发作了?”是疑问,更像是肯定。我伸出手,原本莹润的手臂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上面依稀可辨青紫的血管,木兰簪子尾端抵着右手腕,刚要用力,左手却被猛地攥住,他在我耳边低低道,“你不必如此。”
我看向他,他眼中似乎有挣扎,却还是道,“若非我执意要带你离开北漠,你也不会遭此变故,流落至此,你又不欠我什么。”
话虽如此。
我还是割开了肌肤,血从伤口处蜿蜒而下流入茶盏里,有种触目惊心之感,他猛地捏住我的左手,着恼道,“你在做什么?如今你本就虚弱,怎么能经得住?”
我笑得微微讽刺,“难为你还记挂我,不过,无涯,或者我该喊你姬无涯。”
他的眸子微微瞪大,与连珏如出一辙的眉眼却又截然不同的神色,“顾清芷,你的确与一般女子不同,对你真的不能有半点的松懈。”
“其实,你也明白。”我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竭力维持清醒,“尽管我与你们不同道,但我也的确是自愿离开了阿泽,若非如此,你也不可能有可趁之机将我掳走。”
他轻轻一笑,“你说的不错。”
“既然如此,”我直直地看向他,“你何不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
“如你所说,你欲远离一切是非,又何必执着于真相?”他这样反问,我倒是愣住,继而苦笑,没错,我的确也没什么必要再去知道了,“罢了,你走吧,我想歇了。”
姬无涯执着杯盏,里面猩红的颜色,是温热的血液,他忽的想起那时候在地道里的种种,一时心底竟有了不忍的思绪,他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一饮而下,许是月色温柔,令人怔忪。
***
这胎约莫已经过了二月半,而动静远比怀第一胎时的动静大,有时候整日整日地吐,所有的食物一入了口,就会犯恶心,然后就是伴着晕眩乏力,那婆婆终日照看我,又煮了许多汤汤水水的药,一样一样地试,我尽力地多喝几口,但这些却还是远远不够的,没过几日,我的脸色已经变得惨淡无比,眼窝也渐渐陷了下去,更糟糕的是,无涯的毒已经蔓延到右侧脸颊的耳部,而他也再不肯接受我的血,我们的每一日都像是在静静等待着死亡。
这日,无涯突地心情很低落,他在屋里不自觉地徘徊着步子,眉头紧蹙着,忽的向我走过来,一句话都不说,就打横抱起我要向外走,我惊了一惊,扶着肚子低吼道,“姬无涯,你做什么?”
“这里不能再待了,否则你和孩子都会有危险,我们必须想办法出去。”他一脸坚决道。
我望着外头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头,刺目的白色,这是我这些天来第一次到屋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只是……“姬无涯,我们又能去哪儿?”这里是南越,举目无亲……等等,我忽的想起了一个人——
“姬无涯!”我猛地扯他的衣袖,他低头,“那日与你在屋子里交谈的是什么人?”
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整个人也都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他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我喃喃道。
他嗤笑,“不可能的。”
“什么?”我看他,他轻启唇,“那是南越新王布库。”
南越……王?
我摇摇头,“怎会!怎会?”
就在我们各怀心事之时,一个声音急急道,“你们要做什么?还不放下她?”
我们齐齐抬头,却是那婆婆,此刻她脸上有怒容,但更令我惊奇的是,她脱口而出的是并非南越土语,“你要是想叫她死,大可走出这个院子试试,这天下除了我不会有人能救得了她。”
姬无涯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前辈,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她性命攸关,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说了放下!”她拔高了调子,有些微微刺耳,手中的药钵磕在桌上,极重的一下,“离这里最近的城池也要骑快马走三天三夜,更何况你们两个都有伤在身,只怕死在荒郊野外叫野兽果腹更有可能。”
“前辈,若是在下能寻到我们俩来时的路,兴许……”姬无涯还是不肯放弃,就在此时,门外又传来了一个声音,“你们来的那个洞口已经被大雪封死了,还是听她所言,或许尚能有一线生机。”
冒着风雪,他走得近了,脱下了毡帽和大氅,露出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是之前将我们救回来的猎人,姬无涯还是维持着姿势,不肯退让,“阁下何处此言?”
“先前老夫替这位姑娘诊脉之时,就发现她体内寒气逼人,且这孩子的脉动不规律,有凶兆,此时,再看她的面色,我想大约已经明白了,这是一种罕见的溶血之症。”他说着说着,就执起我的手腕开始把脉,“孩子与母体的血液不容,继而无法正常生长,只怕即便降生也是不能存活的,与之相对的,母体也会受到极大的损害,我说的可对?”
他的目光落到我们身旁的婆婆身上,她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试过了所有的法子,才断定是这溶血之兆,若是不及时……只怕,也就最多一月,孩子与母亲都会有危险。”
听了这番话,我心里一时之间惊慌无比,仿佛被扼住了喉咙般无法呼吸,挣扎着下地,我去扯她的手,“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这个孩子能平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