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悲祸(1 / 1)
那天算是不欢而散,司马律拂袖而去。
“外面什么味道,像是……”我皱了皱眉,“熏艾?”
“娘娘,是温太医嘱咐的。”小翠连忙道,“似乎是固胎之用。”
我没再说什么,只要能保住孩子要我做什么都行。
“皇后娘娘,皇上吩咐过,您不能进去。”
“皇后娘娘——”
“滚开——”
外面传来彩云的痛呼,我起身,就见吕皇后怒气冲冲地一把推开门走进来。
“皇后娘娘吉祥。”我面无表情地福了福身子。
“贱人。”她怒斥道,“你如今这样作态是要给谁看?你顾清芷何曾把我放在眼里了?”
小翠已经紧张地匍匐在地上,我便朝她努了努嘴,“还愣着干嘛,不快点去端茶水来。”
她如获大赦,逃也似的出去了。
“皇后娘娘何必动此大怒,你该知道这都是皇上的意思,我也违抗不了。”站得有些久了,我坐到榻上歇歇。
“若不是你挑唆陛下,狐媚惑主,他如何会这般——”她深吸一口气道,“他从未这样为了一个女子,不惜与我反目。”
“皇后娘娘。”我打断她,“这些你作甚来与我说?我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
她盯着我手上捧着的冰盏,忽的出手打落,又魔怔了似的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挥落在地上,一阵发泄后,突然颓然地笑道,“你不配拥有这些,这都是属于我的。”
“这华天宫的一草一木,大至屏风画扇,小至一几一盏都是我吕欢亲手添置,如何叫你这样轻而易举就夺去了所有本属于我的东西。”说着,愤愤地看向我,“顾清芷,你凭什么,你究竟是凭什么?”
我绕开一地碎片走到她的面前,那张因为气怒而扭曲的脸再不见往日的雍容大气,盯着她泛红的双眼道,“吕欢,我父兄又何辜,你们这样处心积虑地要害死他们。如今,我父亲都死了,你们还要怎样?”
我冷笑道,“你问问你的陛下,是他要怎样!不是我!”
“呵,”她嗤笑道,“你父亲本就不得不死,陛下迟迟不动手也不过顾念着一个你罢了,此番天助,能借时疫一由除去你父亲又不必害你恨他,陛下不定该有多得意。”
“你说什么?”我死死地攥住她的衣襟,“我父亲的病……”
“不错,”她突地笑得异常恶毒,还凑到我的耳边,“若不是陛下特意将顾将军与染了时疫的人关在一起,你父亲可没这么容易就死了。”
心下一阵剧痛,我向后踉跄了几步,堪堪靠住梁柱才稳住身形,“你骗我。”
“我骗你?”她嗤笑道,“你大可去问问温铭,这事情他也是知道的,他倒对你还算有点情意,也算是求过了情,不过陛下执意,又有谁敢违背呢?”
“吕欢,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我闭了闭眼睛,嘴唇苍白颤抖,“你处心积虑也不过要我猜忌司马律,可笑的是,我从未信过他,你……算是多此一举了。”
“我只是看你可怜,被陛下耍得头头转,还要反过来感激他。”她忽的话音一转,“自古帝王多薄幸,你也不过只是他的一时兴起,千万别太自作多情。”
指甲陷入掌心,刺痛传来,我垂眸,“恭送皇后!”
她施施然起身,又是一副雍容华贵之态,走到门口,扭头过来,“你哥哥后面便到了你,不用着急,你们顾家总会一、个、个消失的。”
我失去全身力气背靠着梁柱缓缓滑下,小翠进来后大惊失色,忙招呼了人去传太医,不想又有人急匆匆地来,“娘娘,宫外来信了。”
我挣扎着起身,将那信展开,纸上墨迹被眼泪浸湿,那字是小妹的无疑,只不过歪歪扭扭,仿佛用尽全身气力执笔,“阿姊,母亲没了。”
一道惊雷,将我劈得体无完肤……
母亲自打你们出事就一直郁郁,没多久就感了风寒,一直拖着不见好,她不让我告诉你,其实前几天她已经无力执笔,只好动口叫我写了,可父亲没了的消息一传到府上,昨夜,她就……
我的手无力地垂下,只觉得浑身被一寸寸地碾碎,钻心刻骨的疼痛将我淹没,我仿佛又看见了连珏焦急的脸,他在说什么,我听不到也看不清,我只觉得这不过又是幻觉,就像昨天那样,于是痛心疾首地大喊,“司马律……你滚开……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醒来的时候,我竟看到了茯苓从门口端了药来。
“你可终于来了。”笑得惨淡。“采苹呢?”
“我与她在南越碰面后就分开了,许是路上耽搁了,你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瞧瞧我这才走了几日,竟憔悴成了这副样子。”茯苓叹气。
我扯了扯嘴角,忽的想起什么似的扯住她的手,“孩子还好吗!”
茯苓有些不忍,还是安慰我道,“别想那么多了,你若不好好调理,恐怕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
“你是说?”我惊愕,“不,我的孩子!”眼泪潸然滑落,只有死死地咬着嘴唇,才能不让呜咽声溢出口。
茯苓轻轻地搂住我,“清芷,你宫里有淡淡的艾草味,可哪里有头三个月就熏艾的,你这胎除非华佗在世否则还是极早……往后时间越长,越是伤害母体,再难受孕了。”
我只觉得心头萦绕着浓重的悲戚,“茯苓,我快撑不下去了。”
“清芷,如今你若是倒了,顾家就真的再无翻身的指望了。”她如是说。“我知道你现下心里煎熬,只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将清淮哥救出牢狱才是。”
***
司马律以为皇后大闹华天宫导致我小产伤身,不顾群臣反对将她禁足在自己宫中,我愿意为吕相会第一个站出来,却不想竟是右相萧铎。
我在司马律面前绝口不提父亲的死因,却也不管他如何哄弄,都不吭一声。
“你是在怪罪朕吗?你是要伤害自己来让朕难受吗?”在我当着他的面第三次打碎药碗时,司马律终于忍不住了。
我知道这时候若是忤逆他,反而对哥哥不利,干脆流眼泪,如今这对我而言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司马律果然慌了神,“清清,朕……”
“陛下。”我三日来第一次对他开口,“民女求陛下放过哥哥。”
他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我却顾不得这么多了,“如今我父母皆亡,求陛下怜悯,留我顾家一条血脉,永不回京。”
这话已经说得极低微了,司马律果然有些动容。
“我父母最疼爱我们兄妹,如今他们去了,我身在宫中不得去坟前尽孝道,只求陛下看在顾家对西齐的一片衷心,成全民女。”
“……朕——”
“陛下。”我挣扎着起身下跪,“求陛下成全。”
“你先起来。”
“求陛下成全。”我重重地磕头,额上一片生疼。
“……朕允了你就是了。”
《东庭雍华帝后列传承德皇后》:“六十六年夏,承德替兄求情,景帝怜承德善恭,终释其兄,逐之西齐北部,世代不得回京。”
清淮出宫那天,我又求了司马律准许清岚入宫,我亲自下厨做了些饭菜,好不容易三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哥哥在狱中熬得清瘦了,茯苓的眼睛一直都红肿着,却死死地咬着唇不说话。
饭后,哥哥梳洗后换上了新的袍子,我又替他清了面,束了玉冠,总算又有了些翩翩佳公子的气度,我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呜咽。
哥哥也哽咽了,“……终究是哥哥食言了,不能好好地照顾你,反倒连累了你在宫中辛苦。”
我拼命摇头,凑到他耳边道,“你记得去北漠,其木格是个好女子……我如今唯一的盼头就是你与清岚能够幸福了。”
他像小时候一样轻哄我道,“傻丫头,你这样的性子叫哥哥如何放心,随哥哥走吧,哥哥就是拼却了性命,也不愿你委屈半分的。”
我只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门外有人催促,“娘娘,时候到了。”
我牵着清岚在宫门口与他挥别,那抹清俊的影子终于被这沉重的宫门隔在了我的视线之外。
许是见我心情沉闷,司马律索性留了清岚在宫中陪我,一同跟来的还有在大漠收留的风荷。
清岚一开始见我对司马律平淡的反应很是奇怪,不过渐渐地也就习惯了,自从父母亡了,哥哥远走后,她变得粘我了许多,整日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我身后,就连司马律来了也不例外。
司马律对此无可奈何却也不能真的去和一个小姑娘较真,每每都也不说什么,只是眼神难免哀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