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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倒人呆头呆脑地站在信箱上,我用手指轻轻一点,它就晃起来了。
“出来吧。”
乔牧从楼道的拐角探出脑袋。
“它又不会说话,找它当说客有意思么?”
“怎么没意思,葬礼上,你一见到它,心情就好多了。”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我瞥他一眼。
“其实,你每天心情都不好,只不过今天去了一趟监狱,所以心情就特别不好。”
我果然微笑,要让我在霎那间开心起来,他确实有一套。
他是很狡猾的,这我早就说过了。
“赏个脸一起吃晚饭吧?”
他把手伸给我,我的心脏突然就变软了。
我们来到一家小有名气的西餐馆,点了两份牛排套餐,热乎乎地吃着,乔牧把不倒人放在倒扣的玻璃杯上,让它看。
“你就一直这么把它带在身上?”
我故意躲开他的眼睛,把牛排细细地切成块。
“唔。”
“不厌烦么?”
“你呢?又在烦些什么?”
他的眼睛有着透视的神力么?
我心里踌躇了很久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悠悠浮出海面。
“乔牧,你有没有想过放弃那种本事?”
“那不是本事,是赚钱的工具,没有它,我吃什么?”
“你就不同了,我觉得,你应该向你父母学习,想办法驾驭它,选择性地为别人服务,以免承受过多的心理负担,要知道,那些听众对你倾诉的动机往往只是宣泄,并没有真的想要抹去那段记忆,就象你始终不肯将你的经历告诉我一样,有时候,人们希望自己沉浸在痛苦里。”
“也许是为了磨练,也许是认为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寻找出口。”
我很吃惊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别这么瞪着我,是你自己说的,你说你一直很努力地想要忘记,所以,我咄咄逼人的态度的确过于侵犯你的隐私。”
“就象我对秦小姐……”
乔牧的话,再次验证了我的疑虑。
“秦小姐?秦小姐怎么了?”
我放下刀叉,觉得有必要把真相告诉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情绪低落,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
“我想,是我害了她。”
“这话怎么说?”
“你曾经问过我,到底在她的梦里看见什么,其实,我看见的是一个与她的叙述完全相反的事实。”
乔牧的眉峰不解地揪结到一起。
“她丈夫根本没有背叛她,从来没有。”
“事发当天,她鬼使神差地一路跟踪,来到她丈夫出差的旅馆里,看到一张凌乱的床就起了疑心,认定他刚刚和一位年轻性感的服务小姐在那上面做爱,而且越想越传神,越想越逼真,于是就发了狂,趁她丈夫洗澡时对他下了毒手。”
“怎么会这样?”
乔牧感到困惑。
“秦小姐一年前因癌症失去了子宫,她患有严重的妄想症,一直幻想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做爱。”
“但是,她的深层记忆里仍然有一小部分是清醒的,足以证明她丈夫多年来一直循规蹈矩,尤其是她生病之后,更是体贴入微。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包括在电话里对我说的那些话。”
“所以,当你发现她实际上是个精神病患者的时候,你就后悔了。”
“是的。”
我无法再对他隐瞒。
“我知道我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我不该过滤她记忆,如果他们发现她的精神有问题,她就不会死……”
“可是,她会更痛苦地活着。”
乔牧毅然切断我的话。
“两者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当时你并不知道她有病,你只想帮助她,或许,死对她来说才是最实际的解脱。”
“换作是我,宁可一了百了,总好过在精神病院度过余生。”
我眼前又一次浮现出她最后那一抹祥和安逸的表情。
“这么说,太不人道了,你无非是希望我好过些,可我还是很难过,为她、她丈夫、还有那种扭曲的爱情。”
“安凌!”
他的目光急速逼近,想安抚我已经紊乱的思绪。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遗忘酒吧里的那些人。”
“这城市里,到处都是病入膏肓的疯子,我们不是救世主,他们有他们的执着,你懂吗?”
“无论如何,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必再去想它,其实,不光是这件事,以后,连你的故事我也不想知道了。”
“不过,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什么事?”
“将来,你能自己找到出口那当然最好,万一有一天,我是说万一,你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个能力,或者厌倦了煎熬和挣扎的话,请你把它交给我,让我来为你承担,好么?”
“为什么?我不明白我哪一点值得你放弃一贯的冷酷无情,那是你从小到大赖以生存的筹码。即便你真的爱我,也大可不必一辈子承受我的痛苦,难道你不知道,一旦我交了,你就永远无法摆脱它了。”
“你错了。”
“我并没有为你改变我的原则,我仍旧是个悲观主义者。”
“我说过,人生没什么意思,所以,多一段记忆或少一段记忆,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但是,我无法忍受你也陷入其中。”
“你应该是璀璨的、明媚的、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虽然我并不清楚你以前到底是怎样的,我只希望你脸上能再出现当年送我不倒人时的那种天真无邪的表情,毕竟,那是我有生以来记忆中唯一有意思的一件事。”
我情不自禁,握紧了他看似冰冷,实际却无比温暖的手,与此同时,感觉到睫毛湿漉漉地颤抖着。
吃完饭,我和乔牧一起又回到了遗忘酒吧。
那天晚上,我们很亲密,很愉快,一杯接一杯地聊着这几年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一些有趣的事。
我突然发现,有些时候,他还是很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