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此爱不关风与月(上)(1 / 1)
我现在差不多每天傍晚都要去曦姐姐那里教课,定下来是教课不是代课了以后我就主要教数学了,带着眼镜把高中的那些书本习题一遍一遍的看,密密麻麻的做笔记,比自己高考那会还要认真个几倍。
鸣远敲着我脑袋嘲笑说,你这是要返老还童么。
我撸起袖子说,想打架么!我每天都接触到少年人,精气旺盛着呢。
他拎起抱枕冲着我笑。我就很爽快的提着武器扑了上去。我最最喜欢和他拿着抱枕满屋子的对打,打完以后两个人再搂搂抱抱特别舒坦。比打一场球还要畅快许多。
子芜说,你有毛病吧。
能有什么毛病呢,有人喜欢如胶似漆,有人喜欢甜言蜜语,有人就喜欢大打出手,况且我知道每次鸣远都让着我,他不舍得使劲,我就更加打的肆无忌惮。
鸣远把书房让了一半出来给我做功课,我们这样背对背的做事情,偶尔回头看他,刚巧碰上他也在回头看我,那感觉甜蜜极了。有时候冲杯茶水递给他,指尖会不经意的相触,电光火石间心脏会漏跳那么一拍。
子芜说,你们同居都一年多了,还搞那么纯情,有意思么。
我说,你不知道吧,嘿嘿,有意思着呢。麦兜同学说烤鸡在将入口未入口的时候美味达到极致,我们这样隔了一只手臂的距离却要用遥望的姿态,多可爱的恋爱啊。
子芜推了我一把说,你就肉麻吧,恋爱中的女人。
刚出医院大门,就看见浩民的车开了进来,他那辆车啊也是扎眼的货色。正要上去打个招呼,突然想到难不成他也是来找子芜的?看他不缺胳膊也没断腿,来医院能做什么。好奇心起,跟着他又走了进去。
不过这个方向是住院部,看来他是来探病的。正耻笑自己什么时候那么八婆了,就眼见子芜同学一路摇曳的晃了过来,赶快躲起来决心八婆到底。
仔细记下了电梯停过的楼层,再一层一层的去找,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闲着没事做了,摇摇头转身要走,却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不是浩民,不是子芜,是亚光。认识了二十几年,他呵口气我都能知道是他。此刻,那个轻吐“没事”人必是他无疑。这个坏人每次回来都不通知我。
顺着声音走过去,听到子芜说,最近有感觉头晕心悸么。
亚光说,没有,什么症状都没有,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刚才还在想他们都来探病的病人不知道是谁,此刻就知道了病的不是别人,是亚光,范亚光。
病房的门是开着的,却不知道该怎么进去。跑到转角处问值班护士,812的病人究竟得了什么病。她看着我还没说话。
就听到浩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小七?你怎么来了。
白血病。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子芜的声音是陌生的,在大段的沉默之后陌生得那样残忍。
我抬头看着亚光,在向他求助,希望他可以告诉我,这是玩笑一场。
他冲我笑,很柔和,却晃了我的眼。他说,是慢性的,慢性骨髓细胞白血病,吃药就可以控制了,亚楠非要小题大做折腾的爷爷都知道了这才来住两天院的,一点也不严重,你不用担心。
我能感觉到指甲嵌入手掌的疼痛,望着他说,让我不用担心,范亚光,我在你心里算是什么,你得了那么严重的病都不打算告诉我么。现在我知道了,你却让我不用担心,我在你眼里是可有可无的没有感情的人么。你得了病我怎么可能不担心,范亚光,你说说我怎么才能不担心!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出来,也许是白血病这三个字来的太震撼了,就算不是学医的我也清楚的知道白血病叫血癌,是癌啊。这个字在他的微笑里是多么突兀。
他慌忙从沙发里站起来抚我,我打开他的手。
子芜过来揽着我说,七,你哭什么啊。
我说,我就是想哭。
浩民拍拍我说,不一般啊,上次看见我不是挺轻松的就问,你断的胳膊接上了么,我胳膊都断了也没见你难过。咱都一块长大的你不能这么偏心吧。
我胡乱擦了把眼泪,抬起头看了看亚光,他还没有坐回去,像是有些紧张的站在我面前,脸色还很好,看不出什么异样。
我多希望到目前为之都是一场闹剧,被当作戏耍的小丑,我也甘愿。
他看到我打量的目光,笑说,你看我都胖了能有什么事啊。
我说,亚光你不要吓唬我,我受不了的,你千万不能有事。
他仍是笑。淡淡的说,不会。
一路心神不宁,上课的时候出了好几次神,简单的排列组合问题突然理不出思路来。回到家做饭又切到手指,我就是不能接受亚光得病的事实。等在餐桌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鸣远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劈头就是一句,你为什么那么晚回来!
然后跑到我的屋里重重的摔门,不知道是不是好久没有躺这张床了,觉得怎么待着都不舒服,床铺硌的我骨头痛。
过了好久,他推门进来,带着客厅里的灯光,我觉得自己这样对鸣远发脾气实在是不讲理,他那么认真的工作全是为了我,我怎么能这样无理取闹呢,可是我心慌。
他慢慢过来抱着我低声说,让你等久了,起来吃饭吧。
我趴在他肩头落泪。
他慌忙抬起我的脸。我哭着说,鸣远,亚光得病了,白血病。
他帮我擦泪的手没有了动作,泪眼模糊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把我收在怀里,柔声说,现在医学发达肯定能治好的,上次你爷爷心脏搭桥你也哭了半天,现在不是挺健康的么。
我说,那不一样。
他说,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是病就能治。
鸣远的话让我镇定了许多,我依在他的怀里,听他的心跳,我说,鸣远,你一定要好好的。你不能生病,发烧感冒也不行,你也不能受伤,大伤小伤都不行。
他说,好。还有别的要求么。
我说,有,想听你唱卖报歌。
第二天很早就去找了子芜。
她说,亚光的病是体检的时候被检查出来的。
我说,为什么你们都知道,都不告诉我。他现在严重么?
她说,你不要误会亚光,他是怕你担心所以不让我们告诉你的,其实只有我亚楠还有郑浩民知道。你也知道亚光的脾气,不喜欢张扬。他现在在等合适的骨髓做移植手术。
我说,他回来就是为了做移植的么。
她说,还在等。
我问,他会死么。
我听到自己的颤音,这四个字使我筋疲力尽,不敢听到答案又想知道答案,脑子里反复都是不会不会,子芜我求求你告诉我不会。
她握住我的手,轻声说,七,说实话,我不是很清楚,我只是觉得应该不会,亚光的病没有发作过,所以我觉得是乐观的。
我们握着的手不知道是谁手心的汗,温温的粘粘的,始终不能撒开。
我每天都会来看亚光,他也就是住在医院而已,每天受点询问,在护士监督下吃点药,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化疗都不需要。
我给他熬了鱼汤带过来,他喜欢喝,每次都很开心。
我说,亚光,听说你这病是老年人才得的呢,你啊,慢性子的人得了慢性子的病。
他笑,说,是挺幸运的,幸好是慢性的。
他在我眼前笑得和煦而动人。可是亚光啊,幸运的话就不会得病了吧。你为什么总是能够大而化之呢。
还记得当年亚光妈妈得的是骨癌,那是很一种很疼的病,所有去探病的人回来都会哭得稀里哗啦,只有亚光,总是笑着,笑着陪着他妈妈直到最后。
遗体告别的那天,能看到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亚光脱了外套,白色的衬衫看起来那么明亮,那么孤独那么倔强。我妈妈不让我进去,我就一直待在门口,第一个出来的人竟是亚光。
我小心的问他,结束了么?
他不说话拉着我的手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没有回头没有讲话。我一路被他拖着,不敢出声。他拼命的走,可是我知道他在流泪。那天穿的是黑裙子系带的黑皮鞋,不知道走了有多远,他突然回过身蹲下去给我系鞋带。
他问我,暖暖,走累了么。
我不知道他如何能够那么平静,我也蹲下来对他说,亚光,你要是难过你就大声哭出来吧。
他抱住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大声哭,我在他的怀里不敢动,他身上冷冷的,我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希望可以温暖他。
后来我们又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西落,不知道我们走到了哪里,四周都是很高的芦苇,在晚风里显得荒凉。他把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我说我不冷,明明他比我要冷,他不说话,用衣服把我裹起来。
他问,暖暖,害怕么。
他的脸在金色夕阳下那么苍白,凸显出下唇被咬出的血痕。
那天所有人都出来找我们了,我们是坐着警车回去的。他一路握着我的手,始终没有温度。
亚光一直都那么疼我,宠我,可是我从来不能帮他分担任何痛哭。他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总是要遇到一个一个磨难呢。
亚光啊,看着你我的心就会很疼很疼。在你说没事的时候,在你轻易对我微笑的时候,在你不顾自己先关心我的时候。
我转身,不想让他见到我的泪,逐字说,是呢,慢性病慢慢治,咱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