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机会(1 / 1)
苏曼莎轻易不喊白玉安,可如今既是开了这个口,又事关李岚衣,白玉安怎敢怠慢?当下便随着过去了。
一去不打紧,只看着苏曼莎冷眼站在一旁看着地上扭动的人时,白玉安瞳孔登时睁大,隐在袖里的手蓦然握紧,脸上血色骤然褪去,可表情不变,一句话都不说,强忍着自己心里的疼痛恼怒,给苏曼莎见礼:“见过摘星长老。”
苏曼莎只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人,淡淡吩咐:“去帮她把身上的关节都接起来。”
身旁的侍女应了声“是”便走了过去,只听一连串的“咔嗒”声,地上的人才颤颤巍巍的跪下来道:“谢摘星长老接骨之恩。”
不是旁人,正是如今苏曼莎身边最为得宠的李岚衣。
苏曼莎并不看她,倒是身畔的婢女道:“华锦姑娘,长老的话已经很明白了。这儿不养无用之人,眼下还有半月便是皇上寿辰,望姑娘不要教长老失望才好。”
李岚衣因着方才脱臼和接骨的剧痛疼得面色煞白,可语气里并无丝毫痛苦,只是平淡得让人难以置信:“是,华锦知错。”
那婢女说完,又转身对着白玉安道:“白司舞也听见了,华锦姑娘既是交给白司舞教导,也望白司舞莫让长老失望。”一面说着,一面又摆下一个瓷瓶来,“这是上好的跌打伤药,姑娘关节硬了,奴婢也只奉命让姑娘松松筋骨,可不能耽误了练习。”
“白司舞,带她下去罢。”
白玉安此刻看着李岚衣在自己面前受苦,牙咬的紧紧的,只恨不能以身相护,甚至只能在仇人面前低声下气,同李岚衣一道回一句“谢长老恩典”。
也好在苏曼莎到底将空隙给了他二人。
白玉安阴沉着脸将李岚衣抱回去时,李岚衣也不扭捏,只趁着他放她下榻时贴近了白玉安的耳廓,轻声道:“尽快找机会离开。”
明话细说不了,白玉安被她这么突然的一句闹得怔忡,正要抬头拒绝,却看到李岚衣乌黑的眼瞳里是不容拒绝的认真,十指紧紧的扣着他的衣袖,又加了一句:“我不会有事。”
眼下离寿宴愈发的近,他二人被人看得愈发的紧,若说最初二人还能细说些话,如今却是难上加难,李岚衣心知大明宫里有着暗道,专留给帝王遇事逃难用的,想当初安禄山谋逆,玄宗正是携着贵妃从密道逃脱,再由李承恩暗中接应才得了手。如今这暗道也成了天策府在大明宫内外里应外合的一条通道,那里倒是个能说话的地方,可这些话要说,也得等夜深人静之时才方便。
看着李岚衣的模样,白玉安也不纠结,只能叹道:“好,你给我看看伤,且帮你上了药酒,免得影响了后面的训练才是。”
李岚衣只是笑着应是,大眼却安安静静的看着他,露出几分欣慰来。
其实早在白玉安方任司舞一职时,李岚衣就已经旁敲侧击的关注过白玉安的问题。
舞队里每个人都要先服用慢性发作的剧毒,仰赖每月一次的解药来缓解毒性,这毒名“残香”,李岚衣仔细研究过,原是无药可解,发作起来倒不会很快致命,只是生不如死的痛,从腹部开始蔓延,一直延伸到四肢百骸,此后若是不得解药,每一次发作都更为剧烈,据说寻常人总撑不过半年,便有被活活痛死的。
便是一遍一遍熬过来了,也总熬不过一年的,一年后没有缓解之药,便会从体内腐蚀筋骨,至最后全身溃烂而死,死相极惨,但凡还爱美的女子,只怕都不能接受那样的死相,无怪乎安禄山喜用它来控制女人。
无药可解,最终不过一个死字,如今每月的解药,也不过是饮鸩止渴之物,李岚衣早就认了命。可哪能由着白玉安同自己一道死?当月送药来的婢女照例过来时,李岚衣便做无意问道:“这丸药待会可也要送去给白司舞的?”
李岚衣素日来与下人关系都是不错,待人也颇为和颜悦色,这送药来的婢女虽是可惜了李岚衣只能被药物牵制的命运,但寻常些无关紧要的话,她却是不吝同李岚衣说的,闻言便道:“这‘残香’之毒千金难得,哪能人人都用的?”看着李岚衣垂眸意义不明的神色,那婢女又道:“奴婢晓得白司舞严厉,姑娘在司舞手下吃了不少苦头。可姑娘也不必想着,司舞如今虽压着姑娘你,可身份哪有姑娘尊贵呢?日后姑娘舞蹈有大成,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白司舞可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
一面说着,一面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岚衣表情不变,只瞳孔微微一缩。
那婢女才道:“奴婢还得去其他姑娘那送药,便不耽搁了。”说着行了万福礼,倒是施施然离开。李岚衣便是脱力一般一屁股坐在雕花的木凳上,心中是忧喜参半,喜的是白玉安并未受剧毒控制,尚得几分生机;忧的却是白玉安那倔强的性子,要如何说服他丢下自己离开大明宫,却是一个问题。
原先她并不去想,只现在日子一日日愈发近了,她才急迫起来。
终于到了夜里,李岚衣寻着机会同白玉安将话说了,至于她自己已经服用剧毒一事自是隐去不提,只对他道:“所以我没有骗你,也不是想要一个人承担这一切。小白,我要的是我们都活着。”
白玉安依旧是迟疑道:“我走了,你一人如何在此?安禄山既已想得退路要我性命,可知他疑心病何其重?又怎知他不会拿其他手段来辖制你?不成,我断然走不得。”
李岚衣也不急,面上仍是笑盈盈的,很是自然而然的偎进白玉安的怀抱,双臂弯到他的脖颈上,柔声道:“正因如此,你才必须要走。大寿那日我若刺安成功,宫内必乱,想要全身而退不能没有后路……倘若不成功,更需要有人接应。”
“小白,你留在这里没有好处,不过是两人死在一道儿,若是出去了,还能多帮我一些。”
她眉目弯了弯,道:“小白,我以后还想看你跳舞,看你跳一辈子的舞,还有我们的孩子,若是男孩,我能教他用枪习武,若是女孩,你还能教她跳舞。”
愿望总归是美好的令人心生向往,便是白玉安都生出动摇来,顺着她描绘的场景去想,终究还是拧不过她,道出一个“好”来。
其实仔细去想,他白玉安这一生自打遇到了李岚衣,还真没有哪次能真切的胜她一次的。
可这在李岚衣那里,却是格外的复杂。她从来就没想过有一日,自己有一日舍弃了□□握住匕首,成了阴影里的暗杀者,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从隐藏在黑暗里的杀手,成了巧言令色的妖娆舞姬,用她曾经最为不耻的手段去挑拨安禄山的父子关系。
更是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将用个法子,去欺骗自己最亲近最爱的人。
李岚衣慢慢将脸埋进白玉安的胸口,藏去自己眼底泛着的水光。那些都不过是梦,越是美好越易破碎,特别是战乱时期,不过一个外力,足够击碎所有幻想。
……
……
李岚衣的到底是克服了自己本身的问题,一曲游龙惊鸿舞,断然找不到半分不好。
也因着时日将近,白玉安能逗留的日子愈发的短,直到避无可避,李岚衣才难得拿出强硬的态度来迫使白玉安离开。白玉安纵然千百般的不想走,却还是被李岚衣催着到了密道,准备通过地宫离开。
“岚儿。”
一声略带沙哑的女声轻唤,李岚衣闻声便是一怔,愣愣的看着前方那个裹着一身黑色斗篷的人自黑暗中走来,一步一步,直到李岚衣看清眼前的人,仍是许久不能言语。
“雪阳……姐。”
她纵然得知曹雪阳只是受伤并未殉国,得知故人安好,这曾是她的安慰,可万万没想到,她原还有见到她的机会。
李岚衣怔怔看了许久,面部的肌肉仿佛都不晓得应该如何动弹,好半天才单膝跪下,给曹雪阳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军礼,语带哽咽道:“末将李岚衣,参见宣威将军!”
曹雪阳放下毡帽,露出风沙侵蚀却还是英气秀丽的面庞,看似平静的面容下依旧忍不住哑了嗓子:“好、好,李郎将果不负所托,乃大唐栋梁之材。”
李岚衣又重重叩了个头:“能得见将军安好,末将死而无憾。”
曹雪阳抿唇微微一笑,偏头只看见白玉安安静的站在一旁,黑曜石般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二人,心下微微一叹,终于还是柔声道:“岚儿,眼下还有三日便是安贼大寿,你若是不愿,还有机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