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术前(1 / 1)
白日里休整完毕,裴元也只让李岚衣回去早些歇着,免得太过辛苦,还得预备着明天的祛疤手术。李岚衣草草收拾完了,又念着自己好一阵不能舞枪弄棒的,好容易伤好了,自己拿着枪找了木桩戳了一阵,很快又静了下来。
不能过劳,只是草草活动筋骨。外头四下都是狼牙军,连她从前最喜欢的上陵苑都是虎狼聚集之地,她幼时打狼猎虎,如今那些虎狼却远比当年凶残太多,她为了往后大计,不能冒险。
思来想去,自己抱膝在屋顶上发了很久的呆,心底里泛出一点惧意。任平日里伪装得再好,在修罗场里游刃有余的行动,只是凭着一股韧劲行事。
习惯疼痛与不惧疼痛,却是两回事。
白玉安在自己身边呆着,一方面是他的心思,另一方面也不是没有她的默许,也许她平日里逗他是为了拉开些距离——但每每看着他气鼓鼓的回来,她就觉得很欢喜,而从前能在她脑海里留下的人不多,那些最最亲近的,剩下的就只有司徒奕。
一切截至在得知司徒奕死讯的那日,她并不再记得谁,谁都是一道模糊的影子,记得这个影子做过什么,但若无人提及,她便会忘。
可如今这个人的影子渐渐实体化,一点一点的渗进来,甚至,还和某道影子重合。
这不是好事,至少有一点说明自己是喜欢上他了的。她看了看天,浓烟遮盖的夜幕没有半点星辰,她闭上眼,就想和白玉安说说话。
那就去找他罢。
李岚衣是说做就做的性子,她只想和他说说话,哪怕是不让他知道也好。甚至还有一点奢望般的期盼——若这场战乱结束后她还活着,她就去告诉他自己要嫁给他,就是用抢的也要把人抢回来!
前提是那个时候他还未婚配的话。
她自顾自的想着,才走到白玉安屋前的转角,便撞到前面站着的一个少年,对方愕然转过身来,看见是她,更是露出一脸惊惶来,竖起手指比在唇边示意噤声。
不是叶霖是谁?
李岚衣虽是疑惑,到底没拆他的台,抬眸才要看过去,便听到一个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玉安……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我的心意你怎么能当作不晓得呢……你如今不理我,可知是戳我心肺,让我真真不得安生……”
那样伏低做小的怯懦语气,哪里还是那个高傲逼人的叶红绡?
叶霖才露出些为难的表情,李岚衣只抿唇笑一笑,看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转身才要离开,又听白玉安道:“红绡,我的心思,你又哪里不知道?最初我告诉过你我心里头有人,终有一日我会找到她,让你别在我身上费心思……现在我找到她了,你更不必在我身上费力气。”
这一句话出来,莫说叶红绡,便是李岚衣都有些怔忡,只叶霖拿了复杂的眼神看向李岚衣,自己心里更是滋味复杂难当。
叶红绡几乎嘶声道:“可她不记得你!她比我好,我认了;你喜欢她,我也认了!只是谁也比不得我更喜欢你!玉安,我不求有一日你能回头看我,至少……你不能这样对我。”
而李岚衣心里只是愕然,原来……小白心里是有人了的。
才燃起的那么一点火焰又被扑灭了。
她垂了眼眸,并不打算接着听墙角,可下一句话却真真将她的步子拽住,愣是半分都挪不开,只因白玉安道:“阿岚……我答应过要给她跳一支舞,我也想为她跳一辈子的舞。纵然她不记得我了,又如何?”
又如何?
李岚衣只觉得自己心中是惊涛骇浪。可越是震惊,她面上便越是镇静,平静得仿佛没有表情。叶霖亦是在那一刻就下意识去看李岚衣的表情,可触目所及都是她淡然得没有表情的表情,心中不觉暗自松了口气。
——可又觉得莫名的悲哀,连玉安这样无微不至的,都不能让她动心,还有谁能打动她?
李岚衣沉默片刻,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也并不打算再听了。只悄声无息的离开了那里,回了自己的住处闭了眼,本以为该是辗转难眠的一夜,却意外的好睡。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小小的孩子,漂亮的舞衣恍若一尾迤逦的金鱼,执扇起舞,玉雪可爱的小脸模糊得看不清面容,却依然能看出赧然的笑意,别扭道:“李岚衣,我喜欢你!”
……对了,这也是个答应过要给她跳一曲云裳的人呢。
模糊的小脸渐渐清晰,同白玉安的模样重叠。
李岚衣睡梦里微微一颤,唇形动了动,只有无声的两个字。
小白。
……
……
天道循环,都说狼牙军之凶残,天理难容。可日升月落,除了每日死的人一日比一日多,没哪一样看起来与其他不一样的。
可这整整一日,白玉安却没见到李岚衣。
前前后后将能找的地方都寻了个遍,一张漂亮的脸从最初的镇定到后来的惨白。心里来来回回都是先前几次李岚衣孤身对敌的状况——总不能又去了哪里行任务,生死未卜?
他想到这个,便先去寻曹雪阳和裴元,只这二人都似忙着,找了人说有着要务,并不方便见他。他怕李岚衣出事,自然等不得,又怕影响了七秀众人救人,只能拽了叶霖去寻人,途中还加多一个百无聊赖的唐紫月,闻言亦是惊呆了。
他寻了一日一夜,连带这叶霖闻讯都是满面愕然,三人急吼吼的将天策府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丰沛营和狼牙大营都去走了一圈,险些被发现,只是没瞧出有什么异样,也没听到说有哪个刺客闯进来被活捉或是杀害的消息,才叫几人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松的不全,好端端的一个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罢?
三人精疲力竭的回来,便看到曹雪阳颇为愕然的看着他们的狼狈模样:“你们怎么回事?”
白玉安见到她,黯淡下来的眼眸一亮,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只匆匆行了一礼:“曹将军,恕晚辈失礼,请问阿岚在你那么?”
这一句话出来,旁的再多余也不要了。曹雪阳先是一怔,继而眸色便有些复杂了:“你们是为了找岚儿?”
叶霖亦是着急上火,道:“是,还望将军告知。”
曹雪阳叹了口气,却是笑道:“若知岚儿还得你们这些知心相交的好友,也算是不枉此生了。”才看众人变了脸色,又笑了笑:“无妨的,只是今日给岚儿下达了新的军令,我们又很久不曾叙旧,才留下来多说了些体己话。如今累了,便先在我房中睡下了。反倒劳你们几位好找,是雪阳考虑不周了,要不,雪阳现在去喊她?”
叶霖只觉不对,还要说话,却被白玉安生生打断:“既如此,得知阿岚安好,晚辈们也不好打扰,告辞!”说罢竟是转身就走。
这一下可是弄得叶霖和唐紫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悻悻辞别跟上,路上问道:“玉安你怎么回事?没见着人岂能安心?不是你先喊着要寻人么?”
白玉安却是紧紧抿嘴不语。
二人问了这么半天也没个答复,不由有些恼了,唐紫月跺跺脚,闹着脾气就回去不理二人。而叶霖则气性更大些,回头还打算找曹雪阳问个清楚的,可脚步还没迈出去便被白玉安拦着,更是生气:“你这是做什么?先前担心的是你,眼下不闻不问的又是你,你不要师姐便罢,如今连岚衣的安危都不关心了么!”
白玉安依旧是不说话,只一双墨色的凤目看着他,一丝波澜都无。
叶霖这一通脾气发了得不到回应,再看白玉安的表情,只觉怒气顿消。他少有在白玉安面前发火,初初是屈于叶红绡淫威之下,到后来却是习惯了那种相处模式了。
可知白玉安哪会这等无理取闹?自是有他的道理的,只他又莽撞了。
白玉安才是最关心李岚衣的那一个,他叶霖又算得什么?
他那点子心思又算什么?
叶霖只觉得自己算是悬崖勒马,都说朋友妻不可欺,李岚衣同白玉安虽还不到那一步,可至少白玉安的心思他却是明明白白,既如此,他若再横插一脚,夺人所爱,便不是君子作为了。
他好容易平复了心情,还得安慰自己白玉安既是这样淡然,想来李岚衣是没有大碍的。强忍了忍,才让自己不去追究,只是也暂时不想同白玉安多说,便告了声假,先离开了。
而白玉安只一双手藏在袖幅里,扣得青筋暴起。
方才忍了太久,只怕自己再忍下去,便要功亏一篑。
曹雪阳出来说话,眼里的愕然和平静,他不是没看到,诚然知道李岚衣是没事的,可作为医者,他却更熟悉曹雪阳身上那股混合的气味——酒气,血腥气。
酒气不从身上的毛孔散发,只一双手上最为厚重,可知是烈酒,却并非饮用所致。而夹在里头的那丝血味,寻常人嗅觉不敏锐的,更是察觉不出。
再说李岚衣在她处,裴元亦是同时找不着影子,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对李岚衣动了刀子,至于动刀子做了什么,他就不得而知。
只怕又是“军令”吧。
白玉安无声的笑了笑,他总是只能看着她受伤受苦,却一点都不能替她分担,甚至有些后悔,若是当年他没有负气离开天策府,而是再耐着些性子,央她嫁给自己,那时她总对自己百依百顺,便是不喜欢自己,可也会心软,许会答应下来,一切是否会有不同?
而不是这般有心无力,黯然神伤的局面。
也罢,她若身在战场,他便伴于身侧,与她一道屠尽狼牙,还旧山河与大唐!
十指略略一松,便又握得更紧。
而另一头,李岚衣却是悠悠醒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