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重新认识(1 / 1)
李岚衣到底是个练家子,打小是惯常的跌打损伤,却还是风雨无阻的起来锻炼。加上军人自律能力特别强,如今虽是重伤,但将养几日,好起来也特别快。
而在李岚衣看来,只要腿脚没受伤,——肋下受伤?也不是不能走罢!
反正伤的是肋骨不是腿骨。
对于她这等行径,其余人皆是心惊胆战——姑奶奶诶,这么深一道伤,可是要命的!您不好好休整休整,还这么急吼吼的赶路,到前线送死?
青琬牙尖嘴利,舌灿莲花,说不动她;叶霖油嘴滑舌,连诱带哄,也是半分劝不动。眼看着这里最是能说会道的两人都败下阵来,白玉安更是不去凑这热闹,只是耐着性子给她熬了汤药,又让青琬给她将伤口重新处理一遍。
他们之间的较量,早在多年前就有了结果。她虽不记得,白玉安却也不会以身试法,早早料定结局,也就只能做好该做的,随她去了。
只一点,他报了名字,连“你不记得我?”那句话都问出了口,更兼之青琬平素便是唤他小白,这么明显都没记起来,他怕细究了,她还是不记得,委实拉不下脸!一口气堵在胸口,对着李岚衣也是没个好声气的。
只是恼归恼,平日里看顾扶脉,煎药烹食,亲力亲为,倒是细致得很,没半分委屈了她。
几人一路走着,她虽是固执,到底没拿自个身子开玩笑,行程自是比正常速度慢下许多,夜里照旧是找了安全的地方点篝火歇息——这地方,不怕野狼,倒怕那些野狼一般的人!
李岚衣是天策府的人,惯称的东都之狼,只是如今狼也受了伤,没了素日威力,和这些胡狼比起来势单力薄,自然也多持几分小心了。
至于白玉安这等作态,青琬明白,叶霖也明白,独独当事人不明白,李岚衣被白玉安这忽冷忽热的态度弄得很是茫然,看他递来东西,刚想笑着道谢,结果每次话没出口就得了对方一个背影,好似多看自己一眼都是多余。
她云里雾里,行动不便,又自觉与白玉安不熟悉,不好贸贸然上去搭话唐突了别人,只能倚着树木看着坐在一旁拭剑的叶霖,本想问话,但看他拿着帕子耐心的擦拭双剑,一重一轻,轻剑细长锋利,重剑是沉重的玄铁所制,乍一看厚重无锋,她抬手试了试,倒真真是未开刃的,但看这剑身光泽,暗色里透着寒光,显然是饮过人血的。
“好剑!”一声赞叹从口中溢出,李岚衣又去看青琬背上背着的精致双剑,剑柄上细致的雕花,显是女儿家用惯的样式,至于白玉安……也是一双短剑背在背上,剑柄上的雕花磨得看不清楚,该是有些年岁了。像是想到什么,她嘴角一抿,倒透出几分怀念的味道。
叶霖这头却是不乐意了,前脚还夸赞自己的剑呢,这会眼睛一转又扫到青琬二人身上,一脸莫名的感觉,抬了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道:“岚衣这可不厚道,赞着在下的剑,却又见异思迁瞧着别人的——藏剑双剑还比不得七秀的双剑了?”
李岚衣笑道:“只是看看罢了,这剑……我是不会使的。”一面又道,“说起来白公子……我是怎么惹到他了?我瞧着他对我……”斟酌了下用词,“……很不对付?”
叶霖手一抖,几乎强忍着没笑出来。这到底是不了解玉安啊,天知道他性子有多别扭!而且越别扭,就越是在乎嘛!
自家师姐看到这状况,可不得气炸了肺?
一面想着,一面摆手道:“不不不……玉安就这性子,绝不是平白不搭理你,你可仔细想想,是当真不认识他?”
李岚衣偏头沉吟片刻:“我该认得他?”
白玉安站得远,不代表没注意她,闻言浑身就是一僵,身上的寒气越发厚了起来。
叶霖方才一直偷着眼瞧着他的反应,几乎要拍腿大笑!这么些年还真没怎么见白玉安吃瘪,连同他最亲近的师姐青琬都少有得手了,眼下这个——真真要笑得他肚子疼!
他撺掇她:“你这么旁敲侧击的,还不如当面去问本人。玉安脾气看着不好,底子里可是个好人呢!再说你的命是他救回来的,得罪了恩人总是不好。”说着眼睛眨了眨,让李岚衣附耳过来,“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你虽和玉安不是那么回事,但凡你面皮厚些,多去和他说说话,指不定他就不恼了。”
李岚衣闻言也是一怔,心想也是,这别的她不敢打包票,但脸皮厚这事是谁都比不上的,心里也有了底,正待腆着脸去说话,再一抬眸却见白玉安已经黑着脸过来,冷冷看着她:“该换药了!”
叶霖也是个识相的,见机也乘势溜走了。
白玉安方才见到叶霖在同她咬耳朵时已是按捺不住,憋了许久才找了理由过来,一句话说完又打算拔腿走人,结果步子还没迈出去,袖上一重,低头便看到少女灿白的贝齿:“白公子别急着走,我还没好好儿同你道谢呢!”
白玉安一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闪过狡黠的表情,几乎就是忍不住要扶额一叹。
……
……
虽说是无奈,但白玉安到底是心甘情愿的坐在了李岚衣边上。
时隔多年,他已有太久太久不曾和她这样一道并肩而坐,更何况对方还在鬼门关上绕了一个弯儿,天知道他在看到她面无人色的样子时,心跳都几乎要停止了!
这么些年,她长开了,模样秀丽,也称得上是美人,只是眉宇间沉着一泓淡淡的英气和凛然,原以为她该比原来还黑——但脸上的肌肤却比当年更白皙,比当年……更好看。
这么想着,藏在袖子里的东西登时变得烫手,却还是教他忍不住加了三分力道握住。李岚衣却是一面喋喋不休的说话,一面又忍不住悄悄打量起这个少年——唔,倾城绝代,风姿翩翩,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儿都好看。
先是插科打诨调解气氛,眼下够了,她也就开门见山:“在下乃是粗人,布阵行军刺杀都是上道,但缘何得罪了公子——还请明示,不足之处,岚衣自会与公子赔礼道歉!”
白玉安正自发呆,冷不丁听她这么郑重说了一番话,抬了漂亮的凤眼看她,那样认真而疑惑的表情……她是真的不记得。
想起若干年前她也是错将他当作女孩儿,还给捏了……时,事后还是浑然不知的样子,死皮赖脸的过来给自己送吃食哄自己的样子,不由失笑,更多的却是心酸。
这么想着,他心下一叹,已经伸出手到她面前,手里是一个十分陈旧的流苏结,本该是鲜艳的红色,此时也黯淡下来,连穗子都起了线,颇有些年岁了,因着先前受伤,被鲜血染透,他仔细洗了,却也不能全然洗净,带着斑驳的血色:“这个,是你的东西吧?”
李岚衣正是准备着负荆请罪,不防看到那流苏结,登时便是一愣,面上惊喜交加:“咦?原来是在白公子这里!我还以为在战场上丢了!”一面十分欢喜的拿过来在自己腰上比了比,想要系上,最后却是略一犹豫,珍而重之的藏进怀里。
白玉安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倒是落了满心复杂:“你很珍惜这个流苏结?看着倒是很旧了,也不想着换一个?”语气却是意想不到的温柔起来。
李岚衣神经大线条粗的,自然没从中辨出什么来,只连连点头,笑意忍不住泛上唇角:“这是我很重要的一个朋友给我的,他……”偏头略略一想,却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来,“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也已经不太记得他的样子了。只是,他的舞跳得很好!”
岁月模糊了太多东西,过往的白玉安已经成了一道影子,而白玉安闻言更是心酸,自己记她记得这样牢,甚至有一丝可能也想着来寻她……她却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两两相对,咫尺天涯。
她又看着他,笑出来:“说起来他也是七秀坊的呢,他……”语气微微一顿,忽然顿住,“不,还是不问了。”
白玉安被她这一连串的对话弄得很奇怪。
李岚衣只是笑着摇头,心满意足的摸着怀里的流苏结。她驰骋沙场,入了天杀营后,更是兼任暗杀一事,见惯了死生,府上同僚也许今日还把酒言欢,来日已是身首异处,马革裹尸。因而很多事她也不去追究,——说到底,没有消息的消息,才是好消息。
至少还能自欺欺人告诉自己,那人还活着。
白玉安看着她表情始终带着笑,眼里的光芒却已经一转再转,心知她必然想到些什么,也不深究,这几日别扭闹得过了,也不代表他还要闹下去,至少她给了台阶,他也该顺着下来。
自己并不是为了与她赌气,才来到这里的。能再见到她,能看着她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不是比什么都好么?
他起了身,拍了拍白衣上的灰尘,低声道:“去换药吧,师姐在等你。”声音里带着自己意想不到的柔和。
李岚衣被他忽然柔和的语调吓了一跳,怔怔抬眸看他:“你……不生气了?说起来你为什么要生气?”
还真是一如既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
白玉安想着自己最初看到她时,是被她的聪慧所吸引,但事到如今,难道是该被她——蠢哭了?
他有些无语,但看着她华光流转不定的明眸,忽然道:“我叫白玉安。”
“我知道呀。”李岚衣汗颜,没理解这两事有什么直接联系。
“我叫白玉安。”白玉安重重重复一遍,继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准……再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