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二十一)叵测云泥一线间(1 / 1)
后宫之中的日子大多千篇一律,今日是哪个的生辰,明日又是什么节日,后日谁又做东邀人赏花看戏,再不然便是谁得了什么赏赐教旁人都嫉妒得红了眼富贵清闲,却也乏味至极。更何况宇文笈城素来少在女色上用心,偌大一个南朝后宫,竟是清净得有些可怜,教那些妃嫔们连争宠斗狠都不知与谁去斗。颜惜与颜怜担着摄六宫事的名头,余下的也不过是管着妃嫔宫人们月例用度之类的琐事,日子过得省心不少。如此,晃晃悠悠便也到了八月。
唯一一桩算不上变故的变故,便出在近些日子来还算崭露了些许头角的宋氏身上。这宋氏很会做人,对实际掌权的颜惜颜怜姐妹与她自己宫里的主位,正身怀有孕的夫人许氏两头献殷勤,哪个都不落下。她自己又生得有几分柔弱美貌,连带着在宇文笈城面前也得脸不少。早在月前,颜惜便问过了宇文笈城的意思,已经做主晋了她为正四品容华。不是什么很高的位份,也算是颜惜顺水推舟,卖了个人情给她。
再说另一厢许夫人的身孕。这一胎也有九个来月大了,御医和侍产嬷嬷看过了,都说胎位端正,主子身子强健,即便头胎有些难,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口径如此一致,许氏再小心谨慎的性子,也落回了半颗心到肚子里。她只管安心养胎,凭着特意到宇文笈城面前请来的旨意,说平安生产之前不见任何人,每日只在她的增喜殿里走动休养。
然而饶是许氏如此谨慎,却还是有消息传出来,说许夫人此胎有异;传言更是有板有眼,细节兼具,什么“食欲旺盛”“胎位下移”“下腹时有坠涨”之类云云颜惜与颜怜说及此事时还笑言:“咱们虽没生过孩子,却也晓得什么‘胎位下移’‘下腹坠涨’乃是胎儿足月,即将临产时的征兆。许夫人的胎才刚九个月,她自己也将养得好,况且太医和接生嬷嬷不是也都说了么,夫人这一胎胎象稳固,说是早产之兆也委实太可笑了些。”
颜怜亦是觉得奇怪,下首陪坐的宋容华却笑道:“两位娘娘出身异国,恐怕有所不知。嫔妾可是听家中仆妇说起过,市井江湖上的走方郎中常用虎狼之药为身孕足月却迟迟不能生产的妇人催产。那些人所用的催产药与宫中御医所用的不尽相同,御医要顾及主子的玉体,用药温和些;而江湖郎中云游四方居无定所,即便药死了人也能一走了之,为求见效迅速,药效自然猛烈些。”
宋容华才一开口,颜怜面上便见不快。颜惜待她说完,细细打量了她两眼。只见这宋容华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喜事,今日穿了一身粉红色琵琶襟大镶大滚银枝绿叶衣裙,长发也别出心裁地梳成个宫中并不常见的十字髻,好不俏丽动人。
“宋容华通晓地理么?”
宋容华愣了一愣:“嫔妾听家父讲过些许是耳濡目染”
颜惜又道:“本宫听皇上说起过,令尊仿佛是南朝军常驻山越的游击将军?那么宋容华可曾去过山越?若是去过,莫非宋容华不知皇贵妃娘娘与本宫母国何处?抑或是本宫可以理解为是你有意挑衅,以下犯上?”
殿中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殿下!殿下!增喜殿出了事!许夫人的胎夫人早产了!”
颜惜起身自宋氏身边路过,凉凉抛下一句话:“夫人近两月来都难得出过增喜殿,也几乎未曾与外面任何人接触。宋容华想必明白本宫的意思,且好自为之罢。”
雕梁画栋、锦绣成堆的昭信宫里,此时此刻能够见到最多的便是神情紧张的宫人们行色匆匆来回奔忙的场景。热水汤药被源源不断地送进许氏的寝殿之内,而更令人无法忽略的便是空气之中渐渐浓烈起来的那一丝血腥气。
颜惜颜怜赶到的时候,只有楚灵锦在殿内候着,为许氏照料身孕的御医在外间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而宇文笈城却并不在这里。颜惜转首问楚灵锦道:“请皇上过来了么?”
楚灵锦道:“皇上正与琅琊国使节会面,只让郑公公教奴婢传了御医来看顾夫人生产。”
颜惜闻言蹙眉。而此时此刻,同样的话也被告知了屏风之内饱受临产阵痛折磨的许氏。传话的宫人顶着一副无可奈何的哭丧脸,哭诉完了郑公公如何如何态度冷漠,又来问她可是要再去请一遍皇上
楚灵锦在颜惜面前回完了话便跟着进了许氏生产的内室,看了这一幕便烦躁透顶,露出个冷冽至极的笑来,嗤道:“皇上来了又有什么用皇上又不能代夫人受这分娩之痛孙嬷嬷,你说,夫人这回早产,是为何?”
还不等满头大汗的孙嬷嬷回答,已然不顾宫人阻拦径自踏进内室的颜惜已冷声道:“楚尚宫如此聪慧,焉能不知夫人如今这般境地,乃是有人下毒谋害?”
“明妃”许氏吃力地转头看她。而楚灵锦眼底刹那间如一道电光划过,轻声道出三个字来:“宋容华”
“这么确定是她?宋氏确有几分争宠的能耐,可论及害人的本事,却不及楚尚宫你。”颜惜唇边攒出个凉透的笑来,“到过增喜殿的人,你忘了么?端王宇文洛景,还有楚尚宫你。”
楚灵锦平静道:“我与端王不会。”
颜惜挑眉:“你自然为自己开脱。端王么”
楚灵锦冷笑一声,低声向她道:“你都知道,对不对?我自然是一心信他。”
此话一出,颜惜的脸色倏地便沉了些许,看着她漠然道:“楚尚宫与端王是否有毒害夫人腹中龙胎的理由,是否做过此事,还是要留待皇上定夺。产房血腥之地,本宫不便久留。你们好生照料夫人生产。”
说罢转身出去,留下身后楚灵锦似是窥探到什么秘密一般地轻笑出声来:“奴婢知道娘娘羡慕我能与他心心相印而娘娘与皇上今生也不能。”
看着颜惜衣袖一拂消失在屏风后,楚灵锦转过头去,只见许氏用力拉住孙嬷嬷,喘息着道:“本宫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被她用力抓住手腕的孙嬷嬷浑身一震,几乎要给她跪下,哀求道:“夫人夫人,奴婢一定尽力,只是夫人这一胎早产,怕是要”
“若夫人与皇嗣有任何闪失,”楚灵锦已不似方才与颜惜言及宇文洛景时剑拔弩张的模样,然而眼神却依然倨傲锋利得仿佛能够直刺人心,孙嬷嬷被她注视得发寒,只听她一字一句道,“嬷嬷自然晓得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话音才落,只听一旁的许氏大约是耗费了太多力气,几将昏厥过去。一时之间送催产药的送参片的都乱作一团,唯余下孙嬷嬷如遭雷击一般枯在原地,满脑子回响着的都是方才楚灵锦最后那句话。不过片刻,她狠狠一咬牙,迅速指挥起其余的侍产嬷嬷喂药的喂药,自己则亲自去为许氏推腹
外室,宇文笈城仍然未曾露面。而颜惜的神情自从见过了楚灵锦之后便显得有些古怪。蓦地,她转首向颜怜轻声道:
“兔死狐悲,唇亡齿寒怜姐姐,你猜他始终不来,是否真的是天性凉薄?”
“怜姐姐,我想对于楚氏我确然是羡慕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