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情字何解(1 / 1)
霍轩本想带着泠湘回茉澜轩,可是半路上便有人来传话,说是有大臣进宫,要与皇上议事。纵使霍轩不舍,也只能让泠湘回宫。
泠湘形容枯槁,走起路来也没有任何的生气。堇紫和素秋在她身后跟着,想开口劝她也不知道劝些什么。泠湘抬起头,望见那远处满树繁花,像是桃花,却又不是。她走近去看,也认不出那是什么花,却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南溶月。
“参见南昭容。”泠湘微微行礼。
“妹妹何必如此多礼?”南溶月把泠湘扶了起来,“看妹妹刚才疑惑的神情,大概想问这是什么花吧。这花是别国来的,叫樱花,和桃花、梨花开的时节差不多。”
“虽然和桃花梨花开的时节差不多,可是纷纷落下,却比桃花梨花要令人伤心许多。”泠湘伸出手去接那飘落的花瓣,却没有接住。
“景在人心。”南溶月悠悠开口,“宫中的姐妹情分也如这樱花一般,就算你不碰触它,到了时间,它还是会飘落。而且这一飘落,便混入了泥土中,没了踪影。你想寻都寻不见。”
“多谢娘娘教诲。臣妾还有些事,先回茉澜轩了。”泠湘行了礼,转身离去。
“唉,年轻气盛啊。”南溶月看着泠湘的背影,感叹道,“非要吃些苦头,才能明白个中滋味啊。”
这次泠湘回到茉澜轩,没有呆坐着不理人,也没有掉眼泪,反而和平日里无异。
“美人不伤心吗?”素秋感觉很奇怪,忍不住问道。
“不伤心。”泠湘卸着首饰,也不愿再解释什么。
“依奴婢看,美人不是不伤心,而是,无心可伤……”堇紫看着铜镜里泠湘的面容。
“你这话倒也对。边塞的苏泠湘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剩下皇上的苒美人。”泠湘淡淡地说,“你们也许很好奇,我为什么突然想通了。其实我早该想通了,当我进点瑛阁的时候我就应该想通的。我和他这一生,注定只有见面的缘分,别的岂能强求。从此以后,我便当好我的苒美人,他当好他的五王爷,各自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南昭容说,宫中的姐妹情分就像樱花一样,可是她忘了,樱花今年落下,明年还会再开,花开花落,永不停歇。”泠湘说的动情极了,素秋和堇紫认真地听着。
“堇紫,你去把我存起来的首饰挑上两匣子,再把颜色鲜亮的丝绸全拿来。等到鸢姐姐出嫁那一天,咱们给她送去。”
“美人,这楚姑娘的嫁妆,自然有她家里头置办呢……”堇紫问道。
“家里是家里的,我是我的。我和她好歹是姐妹一场。”泠湘卸完了妆,起身走向内室。素秋把帘子垂下来,泠湘坐在内室的座上,弹起了琵琶。
是《梦客》。泠湘闭着眼睛,回想着自己和霍清在边塞的日子。她每天制药,做饭,弹琵琶,他则喂喂马,然后和她一起玩笑。那时的日子,虽然简单,但却快乐。因为她们都没有身份的限制和束缚。可时至今日,早已不同了。他有母妃要保全,她背负着家族的梦想。
说好不哭,眼泪还是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霍清回到五王府,什么话也不说,就回了房。赐婚的消息早已传来。一次娶了两个,珍太妃欣喜不已,但是看到儿子的样子,珍太妃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这两个儿媳妇,恐怕都不是儿子心里的人。
“儿啊。”珍太妃进了屋子。
“母妃。”霍清站起身来。
“今儿个太后娘娘赐婚,你可高兴?”珍太妃拉着霍清的手坐下来。
“儿子……当然高兴了。”霍清竭力露出笑容。
“行了,你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你高不高兴,哀家能不清楚吗?”珍太妃笑道,“这儿就咱们母子两个,你的心里头到底是谁,不妨说出来给哀家听听。”
霍清便把自己从遇到泠湘开始到今日的乱点鸳鸯谱都细细诉说了一遍。
“那丫头,现在是轩儿的妃子?”
“是。是皇兄的苒美人……儿子现在,真不知道怎么做。”霍清喉头有些哽咽。
“儿啊。这人世间的事情,谁也说不定。依哀家看,你现在也不能怎么做。她是轩儿的妃子,你是王爷。你若是有些举动,那可就是杀头的死罪啊。既然她当了轩儿的妃子,那是她的造化。情有独钟的事情,哀家也不知如何劝你,你自己可千万要想得开。”珍太妃拍拍霍清的手。
“儿子明白。”霍清笑着回答。
“如今头一件要紧的事情,就是把哀家名义上的两个儿媳妇娶进来。你怎么对她们哀家不管,只是不要太出格就好。哀家这就去打理。”珍太妃起身出了屋子。
湘儿,我不甘心。我相信,总有那么一日,你会穿上火红的嫁衣,做我堂堂正正的五王妃。霍清看着天,紧握着拳头。
日子一晃,便到了五月初五。因为太后露了脸,表面上没对泠湘怎样,心里却还是怀疑泠湘。所以霍轩不得不暂时“避避风头”,整日去看皇后、淑妃、南昭容、还有新晋的芊美人,偏偏不去茉澜轩。泠湘倒也乐得自在,她巴不得自己以后的日子都这么过下去。整天看看书,弹弹琴,侍候侍候自己种的花卉和草药,和素秋、堇紫聊聊家常。
初五这一天早上,宫里也显得格外忙碌。莫晴柔恨不得把整个秀玥宫能送给姚冰莹的都送给姚冰莹。姚冰莹因为被封为正妃,又和淑妃交好,所以在出嫁这一天,她被莫晴柔特许从秀玥宫出嫁,这是多大的恩赐啊。
姚冰莹幸福地开着脸。碧娟给姚冰莹穿戴上凤冠霞帔。火红的红色,还有金色的凤凰,映的姚冰莹格外夺目。
“记住,你是五王妃,是今天的主角。”淑妃帮姚冰莹戴上红宝石的耳坠子。
“多谢娘娘教诲。”姚冰莹突然起身跪地。“让妾身给淑妃娘娘磕个头吧。”
“来来来,快起来。”淑妃扶起姚冰莹,“今儿你是全京城最漂亮的新娘子。你嫁给五王爷之后,若是五王爷给你不痛快,你就要以柔克刚。若是楚家丫头给你不痛快,你就尽管教训她。”淑妃咬牙切齿地说。
“是。”姚冰莹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楚落鸢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我姚冰莹争夫婿,看我怎么收拾她。
与此同时,泠湘带着堇紫正坐在去往楚府的马车上。
“今儿可是我千辛万苦求了皇上咱们才出来的,可不要和鸢姐姐吵架啊。我就怕素秋那个丫头口无遮拦,所以才不带她出来的。”泠湘嘱咐着堇紫。
“奴婢明白。只是可怜了楚姑娘。她和五王妃的出身差了一截子,又是同一天迎娶。还不能穿正红色,只能穿朱红,要是我,一定憋屈死了。而且还是从后门进的……”堇紫惋惜地说。
“所以咱们才要去看看她。她虽然嫁给了我最爱的人,但我还是要竭力让她嫁的风风光光,不受欺负。可能,这就是情谊吧。”泠湘突然扑哧一笑。
“美人,你看你自己说到情谊,都笑了。”堇紫心疼地说道。
“是啊,我很可笑吧。人家都嫁给了我最爱的人了,我还对她这么好。但我相信她,我相信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哪怕不存在,也给我一个温暖的念头吧。”泠湘闭上了眼睛,像是蓄积着能量。
泠湘没有选择从楚府的正门进,而是从后门进入。一进门,便有丫鬟带着她去了落鸢的房间。
丫鬟推开门,落鸢坐在妆台前,穿着一身朱红色的衣裳,上面绣着鸳鸯图样,梳着百合髻,只戴了两根金钗,三朵绢花而已。手执眉笔正在描眉。见到泠湘进来,连忙起身:“妾身参见苒美人。”
“你我之间,也要如此多礼了吗?”泠湘痛心地说,“坐吧。今天,本宫来为你上妆。其他人都出去吧。”
旁边伺候的人都应声退下。
“妾身卑贱,怎劳美人……”
“你坐下。”泠湘按着落鸢的肩膀,让她坐下。从妆台上拿起簪子和步摇,戴在她头上。
“侧妃有没有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泠湘问道。
“妾身记得。是妾身第一次在点瑛阁见到娘娘的时候。”落鸢回答道。
“本宫记得那个时候,素秋还在怀疑侧妃,是不是向我们隐藏了什么。果然被那丫头说中了。”
“欺瞒娘娘,是妾身不是……”
“本宫很好奇一件事情,侧妃可要对本宫说实话。”
“娘娘请讲。”
“那晚侧妃被从茉澜轩带走,皇后娘娘对侧妃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拷问了妾身。”落鸢显得很镇定。
“好吧。本宫就相信你。”泠湘帮落鸢描着眉,又擦上胭脂。
“妾身知道,娘娘怨恨妾身。妾身不求娘娘不恨妾身,只求娘娘,还记得妾身和娘娘在点瑛阁被关的那个晚上。”
“本宫恨你?本宫恨你什么?恨你嫁给五王爷?”泠湘拉起落鸢的左手,手腕上的银镯子便露了出来,“王爷的定情信物在侧妃手上,与本宫何干?”泠湘放下落鸢的手腕子,帮泠湘涂上唇脂。
“如今本宫是皇上的苒美人,侧妃也是侧妃了。苏泠湘死了,楚落鸢也死了。纵使有本宫记得,也回不去了。”泠湘拿起盖头盖在落鸢头上。落鸢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泠湘涂满鲜红唇脂的唇。她记得泠湘从不爱这些。那只是她记得了。泠湘死了,落鸢也死了。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既然嫁给了王爷,就好好和王爷过日子吧。王爷不会亏待你的。”泠湘转过身,揩了一下眼角。然后走了出去。
“东西都给了吧。”泠湘问扶着自己的堇紫。
“都给了,美人放心。”
泠湘坐上马车,便听到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她掀起帘子,看着天边灿烂的阳光。
“你说,人不死,也可以重新开始吗?”泠湘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可以。只要美人想,就没什么不可以。”堇紫握住泠湘的手。
皇宫和楚府的花轿同时出发,代表着两段截然不同而又相似的命运。五王爷娶亲,京城中人人高兴。只留下一个女子的背影,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