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 31 章（1 / 1）
琴川夜里的灯会确实是热闹非凡，天上繁星，人间灯火，两相连接，一时已分不清天上人间。
舱外传来了悠扬的琴声，在这喧闹的灯会夜里也并不会让人忽略。琴声仿若有灵一般束缚住人的神魂，丝丝入扣。屠苏心里烦乱，想起肇临之死，自己被冤枉责罚，师姐渺无音讯，待知道这些后也不知会作何反应……闻听此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船尾。
船尾立着一根木杆，上头垂挂这一串红色灯笼。两岸皆是人流，年轻的男人，女人，小孩……欢笑声交织在一起。一盏一盏荷花灯被放入河中，随着流水自船边经过。欧阳少恭盘坐在那串灯笼下，身前一架琴台，上置一把古琴，一鼎香炉。他神色宁静，弹琴焚香，好似周遭一切热闹皆与他无关，指尖拨动琴弦，悠扬琴声流泻而出。
“既已来了，何不坐下？”说话之间却并未抬头。
百里屠苏走到他身边坐下，也不多言，静静地听他弹奏这喧嚣俗世之间难得的清音妙曲。
一曲结束，欧阳少恭温声说道：“可是身中气息不调，难以入眠？可需在下替少侠再切脉望诊？”
“此非病痛，天下无药可解。”
“少侠年纪尚轻，修为已是了得，在下虽不通剑术，也知少侠必是师承高人。既是如此，又怎会染上这一身煞气？若是不能寻得方法根除，假以时日，只怕……”
少年自是了解自己的情况，并不在意，“先生不必讳言，百里屠苏自知冷暖。”
河对岸繁华之处，湖蓝衣衫，雪色容颜的少女出现在了那里，正是白日里见过的风晴雪。她身后跟着两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大概就是她口中的新交的朋友。她手里捧着一盏扎得有些粗陋的荷花灯，但她并不在意，脸上尽是开心的笑容。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伸出手，将河灯送入水中。她的快乐感染了其他人，几个稚龄小童纷纷围了过来，睁着大眼好奇地瞧她放河灯。
风晴雪抬起头，一眼便瞧见了船上的两人，便用力地朝他们招了招手，喊了些什么，声音被掩盖在了阵阵欢声笑语之中，可是那明媚璀璨的笑容却看在了他们的眼中。
欧阳少恭朝她点头致意，微微笑道：“晴雪姑娘倒是颇得乐趣，女子之中少见如此大方洒脱，当得‘佳人’二字。”
屠苏低喃：“……佳人？”脑海中却浮现另一张娇俏的面容来。
欧阳少恭观他神情，心中一动，面上笑意不减，温润如玉，“少侠心中，可是有思念之人？”
“……”
他虽不说，奈何还是被眼神所出卖。欧阳少恭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想起之前得知的一些有意思的消息，微微哂笑，“如此灯会美景，若能得与心中思慕之人共赏，倒也是人生难得一幸事……”语气一转，他脸色平静地说道，“可惜，古今繁盛，如幻如梦，纵是风华绝世，终抵不过日影飞去，这世间又有何物恒久不已？”
“……”
欧阳少恭低叹一声，道：“在下便是这点煞风景，每见繁盛，必感凋零，百里少侠勿怪。”
屠苏：“……”他不求恒久，只求一生。可依他如今情状，却是连这短短一生也是妄想。收回心中烦乱思绪，他开口问道：“翻云寨中，亦曾听先生一席话，先生似对生死魂魄之事颇有所知所感……”
“这……因读过青玉坛中惦记，略晓一二，但也仅限那些书中记载，陈年旧事。魂魄之事终究缥缈，人生在世，谁又能亲见？翻云寨中所说轮回往生之妄言，少侠切勿放于心上。”
“那先生何以炼制起死回生之药，所为治病救人？”
“都道是人死灯灭，便如这灯会盛景，终有尽时。人生岂非正如夜间行船，黑暗之中时而光华满目，时而不见五指。然而灯会熄灭，船会停止，时岁与生死本是凡人无法可想、无计可施。欧阳少恭不自量力，妄想逆天行事，看一看凡人若有朝一日超越生死，又将是何种光景？”
“先生高志，无怪乎琴曲中隐有沧海龙吟之象。”
“少侠亦通音律？”
百里屠苏摇头：“师尊曾言，琴乃圣人之制，治身怡情，禁邪归正，以和人心。”
“不错，古来有‘琴心剑魄’一说，琴与剑冥冥之中似有天定之缘。少侠擅剑，而在下喜好琴艺，结伴同行，也算是一段缘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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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两人在船家那处还了船，即刻启程，由虞山珍珠滩渡江，前往江都寻一善于占卜的奇人，请她帮忙卜测其他玉横碎片的下落，再作打算。屠苏本来并没有什么行囊，不过一人一剑一鹰，如今因着欧阳少恭的帮腔，多了一只变作少女的小狐狸襄铃。
三人出了城，步入虞山山道，秀丽的琴川小镇渐渐消失在了身后，而前方的道路边上也显得愈发地草木繁盛。
路过梅花次第盛开的芳梅林时，屠苏渐渐放缓了脚步，这里的梅花真漂亮，比天墉城后山的梅花林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师姐若是见到，应当会欢喜吧？
欧阳少恭见状，则微笑地为他们介绍起这芳梅林中梅花的品种，正说着，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喊：“少恭、少恭……”
襄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也循声四处张望，结果便听头上一树梅花枝桠断裂的声音，一个重物朝她袭来。她吓了一跳，好在身手敏捷，很快跳开了。一个穿着一袭青衫的瘦弱的少年从梅花树上了下来，恰好落在她方才站着的位置上。少年仰面坐在地上，一张清秀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嗷嗷叫着：“哎哟！疼、疼、疼！屁股要开花了！这两天真倒霉，怎么总是摔啊摔的……”还没抱怨完，便听到了少女清脆动听的笑声。
他下意识抬眼看去，便看进了一双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里。少女的眼睛清澈见底，纯真不谙世事，没染上半分俗世的尘埃，镶嵌在那张白皙秀丽的脸上，说不出的娇俏动人。
瘦弱清秀的少年呆住了，连疼痛都忘在了脑后，怔怔地喃喃：“……娇小可人……温柔娴淑……”
“所为千里姻缘一线牵……书中诚不我欺……”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傻笑的模样看起来有多么地呆蠢。
襄铃少女笑容愈来愈大，转头看向百里屠苏，有些讨好地笑着：“屠苏哥哥，你看那个人好傻哦，看起来笨笨的~”
百里屠苏：“……”
好傻？
好傻？？
好傻？？？
笨笨的……
笨笨的…………
笨笨的………………
清秀少年简直五雷轰顶，玻璃心瞬间被轰成了渣渣！被自己一见钟情的少女这么评价，这世上还能找出一个比他更悲催的人吗？
欧阳少恭慢慢踱上前来，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他：“小兰你又在胡闹？为何会在此地？”
“这次不是胡闹！”那清秀少年一把拽住欧阳少恭的袖子，“我仔细想过了，少恭，我要和你一起去找玉横！”
百里屠苏只觉得自己的头有些隐隐发疼……被称作小兰的少年他日前还在翻云寨见过，名叫方兰生……他的聒噪给屠苏留下了不小的印象。
“还说不是胡闹。”少恭无奈地看着他，“方家家境殷实，你若当真不喜念书考取功名，自可跟随长辈学习经商之道，如此离家，岂非儿戏？”
方兰生抓狂地大叫，“不行啊！我要是继续呆在琴川，哪里还有活路啊！”
“为何有此一说？”
方兰生一怔，连忙扯出一个笑容遮掩，“没……不是……只是我、我向来仰慕修仙门派，玉横又事关重大，我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天下大事为己任，怎么能袖手旁观！”
欧阳少恭淡淡说道：“说真话。”
“好吧……”方兰生瞬间萎了，自知不可能瞒过少恭，只能选择妥协，只是想到昨日之事，一张清秀的小脸已经完全垮了下来，将自己在书院睡个觉却被女妖怪追，慌乱跑路之时却被从天而降的绣球给砸到，结果被孙家小姐那长得分外剽悍的天仙肥婆奶家派人关了起来，最后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欧阳少恭默了一瞬：“小兰是想逃婚？”
“我根本没答应要娶啊！这不就是一场意外嘛。”方兰生可怜巴巴地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放，“少恭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可不能把我推向那龙潭虎穴啊！”
“……”
方兰生苦着脸，“那天仙肥婆的样子你是没有看到啊，有四个我那么壮，长得那叫一个凶神恶煞，还口口声声说她家小姐跟她一样美貌……”他打了一个寒战，“少恭，你我那么多年的情分，你不会忍心看我去死吧！”
“哪里有你说的那般严重。”欧阳少恭摇头说道，“你若是当真不喜，与你二姐说清楚，将亲事退了也就罢了。如今你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出来，方家人却不知，终不是办法。”
“这事要真那么容易解决我也不会溜之大吉了，少恭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姐的性子，她整天想着让我成亲，这要是真把这事告诉她了，我还有命出来？直接被绑去洞房也有可能！”他撇了撇嘴，“反正，我在出城之前已经修书一封找人送去家里，看这时辰，差不多是刚收到了。”想到自家那凶悍无比的二姐看到信时会有的反应，他默默地哆嗦了一下……希望等他回去之时二姐已经消气了吧。“少恭，你一定要帮我！就让我跟你一起去找玉横吧！少恭求你了！”
欧阳少恭苦笑：“你已如此破釜沉舟，我还能拒绝不成？只是此事还须问过百里少侠。”
百里屠苏沉默不语。
方兰生与这木头脸十分不对盘，见少恭这么说，生怕百里屠苏出口拒绝，当即说道：“寻找玉横乃是青玉坛之事，要和什么人一起找，也该是少恭你做主，问他做什么？”说着说着想到昨晚之事，他心中怨气横生，气哼哼地抱怨道，“再说昨晚要不是他见死不救，我怎么可能会被那个天仙肥婆拖走！根本不会生出那么多事来！”
百里屠苏冷冷地瞥他一眼，方兰生吓了一跳，双手举在胸前，有些中气不足地叫道：“你、你待怎样？！想吵架！”其实私心里，他还是有些害怕这个木头脸跟他生气的……毕竟在翻云寨时，他可是亲眼见过木头脸的杀伤力的……根本就不是他这么一个身娇体弱的小书生可以对抗的好嘛。要是光吵架的话，他有绝对赢的信心╮(╯▽╰)╭；可如果是打架……不是他谦虚，被秒那是肯定的了！
百里屠苏不愿搭理，直接走开了。倒是襄铃在一边看得不忿，怒气冲冲地瞪着方兰生：“不许你欺负屠苏哥哥！你这个大呆瓜！”
方兰生表示自己很无辜，他什么都没做啊，分明是那木头脸以眼神欺负了他！
“小兰说话向来不甚注意，襄铃，你莫与他计较。”
襄铃还是很听欧阳少恭的话的，鼓着一张娇俏小脸说道：“反正不许他说屠苏哥哥坏话。”说罢便跺跺脚，转身去寻她的屠苏哥哥了。
只留下方兰生一人红透了一张脸，呆呆地想着……原来她叫襄铃啊……襄铃，襄铃……这名儿还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