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之十五 萤（1 / 1）
“啪。”
那是一颗早熟的梅从枝头掉落于地时发出的轻响，枝桠晃动之时，复又滴下水滴二三。
昨夜的一场雨已经停了，石板路被冲洗得湿润而洁净，不时能发现某处还沾着几片青黄的草叶。木屐踏在其上发出的“哒”“哒”声，总令人想起夏日夜晚满是糖果气息的暮华祭典，以及那年水湄之畔，偶然遇见的盛大花火。
锦鲤游弋的池塘波光粼粼，时不时有斑斓的鱼尾一闪而过，“哗——”地带起的晶莹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沿途所见皆是被夏雨洗出的莹莹绿意，那些宽大的叶片和纤细的草茎，尚悬着未干的雨珠，便已生气勃勃地伸展着找寻重现的艳阳。
在这被夜雨濡湿的南苑，处处都平静地氤氲着你的气息。
仿佛我只要脚步再重一些，你就会拂开帘栊打开移门，披着一件浅色的常服，冷淡而安然地出现在明媚的晨光之中。
然后眼风斜扫，如常一般开口询问，“什么事，露琪亚。”
露琪亚抱着那只几乎与自己一样高的粉红色巨兔，在南苑仆从们略带惊奇的神色中，匆匆钻进已是葱葱郁郁一片青碧的樱林之中。
前一日睡前，她才发现自己小屋屏风之后的日记恰比不见了。
询问之下才得知，是前一段时间白哉趁她不在，将之拿回技术开发局保养，而后我们日理万机的家主大人，就理所当然地把这只巨兔“遗忘”在了自己的居室之中。
谢绝了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局促的老管家“帮忙取回”的好意，这位原本应在朽木宅准备赴王庭事宜的“事务繁忙”的朽木家大小姐，却在这夜雨初停的清晨，只穿着一袭素色的常服，自顾自地走进了朽木家主的寝殿。
“夜一阁下，店长桑？！你们……”待露琪亚放好了兔子，用过早饭，一身死霸装神采奕奕地出现在白哉的练功场，却被眼前的一人一猫震惊得完全放弃了面部的精英表情。
“嗯，白哉小子的练功场不错啊，绿莹莹的我喜欢，喂喜助，回去把你那个地下室里种点树……”
即使是一只猫的姿态，夜一阁下半昂着头挥爪子的姿态仍旧是女王风范十足啊。
而一旁的绿浴衣奸商不出所料地露出了一脸狗腿表情，一边夸张地做脱帽行礼状一边嘴巴不停：“嗨嗨~~说起来……当初决定光秃秃的不是夜一桑么？”
然后意料之中地被扯住了一缕头发。
“啊啦露琪亚酱~~这么早就过来练功啊，难怪短短十年不见实力增强了这么多~”一缕银发还被猫爪攥着，浦原喜助歪着脑袋龇牙咧嘴地转过身，在看到露琪亚之后露出一个如同喇叭花般的灿烂笑容。
“对了露琪亚，我很好奇白哉小子都教你了些什么，正好我们俩是过来‘协助’你的嘛，来吧先打一架！”黑猫金瞳一眯蹂身一跃，待落地之时已化作一位身材火辣的紫发女子。
“啊啊……说起来，难道协助的方面不只是准备赴王庭的事务么……”当然这种话露琪亚是怎么也不会说出口的，能得到两位超队长级别人物的指导，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机遇啊。
更何况是如今，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令朽木家蒙受各种怀疑和流言，自我怀疑自我厌恶快要达到极致的露琪亚。
晶莹的锋刃仿佛附着一层薄薄的寒雾，雪白的飘带莹润流转，飘带之下是她晶莹而沉着的紫瞳，露琪亚握紧已然始解的袖白雪，摆出了一个白哉常用的进攻姿势。
“那么，请夜一阁下赐教。”
“京乐总队长，这是涅队长送来的镜面灵子分析报告，另外今日上午朽木队长和平子队长已传信过来，告知昨日晚间已将完全解封的卷轴转交至技术开发局。”伊势七绪从厚厚一摞文件中挑出那份夹着亮蓝色涅茧利卡通头像的，表情微妙地将其放在那个以匍匐的姿态坐在总队长办公桌前的大叔旁边。
“啊~~小七绪~~看这么多数据很折寿的啊，要不你帮我直接念念结果？”披着一身亮粉色樱花流水纹和服的斗笠大叔，一脸怨念地从堆积如山的文件堆里抬起脸来，深棕色的眸子此时却淡淡的，一副操劳过度的无神模样，“啊啦，这么多的文件都让我来签，现世那边的急报也是一封接一封，说起来……十四郎上次传信回来说洛の町周边几个小镇也出现了大虚伤人的事件？”
“总队长……您明明只是刚刚睡醒好吗，不要做出一副日理万机劳累过度的样子啊，况且浮竹队长那条信息已经是三天前的了，最新的消息是朽木队长、平子队长、更木队长联合请命前往虚圈啊，您仍旧这个样子真的没问题吗……”七绪皱着眉头推了推眼镜，动作极为娴熟地抄走了办公桌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小酒盏，顺手递上一杯新茶。
“嘛，现世现在有五位队长，这阵势虽然比不过当年山老头亲临空座町，也是十年间的大阵势了，况且，我可不是中央四十六室那一群老顽固，对于自家队长们的水平和忠诚还是有信心的。”信手拨开扫至身前的卷发，京乐春水抿了口茶，“嘶啊——好苦……”
“队长，之前你不是还说，欲望这种东西是最为隐秘却也最为可怕的吗？”正在苦着脸翻看涅茧利送来的报告的伊势七绪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问了一句，“那为何您这次选择相信朽木家？”
“……他朽木白哉是什么人，那个男人是真正如同樱花一般的品行，重视荣耀胜过一切。”察觉到七绪试图反驳地找了张嘴，京乐春水笑着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不过，他的荣耀与朽木家的荣耀同也不同，而他的欲望和野心，可从来不在权势和力量上。”
“那这一次，您为何也支持朽木队长把露琪亚酱送回来，若是四十六室的裁决再如同之前那次该如何？”终于得到了说话的机会，七绪怒气冲冲地表明了自己此次谈话的中心思想。
“……不过，不可避免的是，如果敌方的算计过于精密，朽木队长虽然极为冷静睿智，但以他孤傲的性子，很多阴险的弯弯绕可是连听都没听说过，难保不会被人利用啊……况且……”那位软手软脚地在椅子上舒展着身体的卷毛大叔神秘兮兮地从袖拢里再次摸出了一个小酒壶，在七绪的惊呼声中悠哉悠哉地抿了口酒，然后伴着大吟酿的酒香幸福地眯了眯眼睛。
“栽赃陷害可是要本钱的，最后血本无归的究竟是谁，现在不是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么。”
“诸位，技术开发局刚刚传来的秘密文件，”清瘦的白发老好人从一闪而过的隐卫手中接过闪着有蓝光泽的小小金属筒，在众人回首之际以繁复的手势快速按下几个按键，快速地扫视之后，只见幽光一闪，那支金属筒已然消失不见。
“那日在结界之中得到镜子的残余灵子分析报告已经出来了，白哉，果然如你所说，与当年在虚圈留下的灵子标本数据完全契合，但具体的灵子方位尚未确定，”浮竹拍了拍白哉的肩头，又回头看向平子，“另外总队长已经同意朽木队长、更木队长和平子队长前去虚圈一探，十一番队随行，我和卯之花队长带领三番队留守现世，即刻出发即可。”
“哈哈，又能去大打一架了！”原本懒散地窝在一边的更木剑八瞬间有了精神，叮叮叮地甩着发梢上的小银铃抓起尚且抱着零食盘子的小萝莉，“走了走了小崽子们，快去准备穿界门……”
“……”端坐在一旁的白哉斜着眼角看了看那个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的身影，狭长凤眼眯了眯。
即刻出发？以现下这个时间……赶在暮华祭之前回一趟瀞灵庭倒是问题不大。
“怎么白哉？不想去吗，还在担心露琪亚那个小丫头？”平子整好领巾，交代了吉良几句之后回首看见了那个不动如山的沉着身影，呲着一口洁白的板牙凑了过来。
“……没什么。”虽然还有些在意那一日朽木家的私卫带来的情报，但有些问题，提前去虚圈确定一下比较好。至于那个小丫头，如今有妖猫和浦原喜助看着，还有拜谒灵王做“掩护”，应该也不会惹出什么大乱子。他这样想着站起身，一手扶了扶腰间的千本樱，另一手拢在广袖之中，轻轻捻住了一颗恰好滚落的纸质葵花球。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动作娴熟得如同长久以来的习惯一般。
指间小巧花球的熟悉质感提醒着他，前一天整理卷轴的时候才发现，那个粗心大意的孩子，忘记带上了遗留在义骸上的那把天青色小团扇。
无妨，反正过几天暮华祭的时候，再带给她也不迟。
“嘛~想学空蝉可以啊，不过首先，你要有一件好脱的衣服，就像——这样——”紫发棕肤的豪爽女子长臂一伸，旁边刚刚收起红姬的某人便娴熟麻利地双手奉上自己搭在肩头的墨绿外装。
四枫院夜一套上浦原喜助递来的外装，对着露琪亚妩媚一笑，露琪亚只觉得那笑容尚未完全绽开，她已感到身后风声突变。
于是下意识地，脚上带了闪花的旋转，露琪亚险险避过那双正准备拍上她双肩的手。
“哦呀~反应不错嘛~”虽然只是个示范，夜一只用了平日速度的十中一二，可是这小丫头的灵敏程度却令她金瞳一闪，“当年小白哉可是被我拍了个正着呢，露琪亚比你大哥有前途啊！”她半真半假地戏谑，然后惊讶地发现狼狈地停下脚步的丫头满脸通红。
“对不起……夜一阁下……”露琪亚晕头涨脑地看着身侧的三个夜一，终于决定对着说话的那个行礼道歉。
然后她想起十年前那一场战斗，彼时被封了动作和灵识的她，潜意识中却牢牢记下了那一身白衣翩然旋转的姿态，以及在瞬步之时持续滴落在地的，他的鲜血。
一同记下的，还有他的那一句，“不能容忍的，是你对我的荣耀刀刃相向。”
大哥，你现在好不好。
吃饭的时候，想起的是你向管家索要辣酱时皱紧的眉头；散步的时候，想起的是你走过桔梗花田时飘飞的衣袂；今日走过南苑的时候，脑海中满满的都是晨光笼罩之中你仿佛会发光的身影；而如今，我又为能够学你曾用过的一个步法而雀跃不已。
总觉得，这样是不是，就能离你再近一点。
走出练功场的三人才发现，太阳已经落下了，深蓝色的夜幕之下，唯有西方还残留着淡淡的绯色。
“啊~看起来已经不早了啊，和小露琪亚酱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非常快呢……”绿浴衣的奸商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一抬手把肩上的黑猫举了起来。
“夜一桑啊，我们去吃饭好不好呀~~”
“笨……笨蛋，快放我下来！”
残余着微热的风带来夏夜特有的气息，清冷月光流转在沿路盛开的秾丽山茶之上。一行人走过春日里嫣然盛放的千棵樱林，走过氤氲着紫色雾气一般的桔梗花田，走过连接着锦鲤池塘的曲折小溪，走上横跨在水边白石之上的朱红木桥。
露琪亚看着夏夜里白哉散步时可能看到的景致，一时间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上一次跟在他身后发呆，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吗？
“……所以说啊，瞬步的速度很重要。总之今天打也打了，露琪亚酱的表现不错，我们先去吃饭吧，晚上不是还要整一下带给一护的东西么？嗯？露琪亚？”
已经化回猫形走出好几步的夜一一回头，便看到身侧笑得无奈的浦原喜助和与她差了一大截，还在边走边回首的露琪亚。
“看到什么了，那么专心？”
“……萤火虫。对了夜一阁下，过几日就是暮华祭了呢。”
“啊~真是久违的庆典了呢。”
——“露琪亚，第二个条件。”
——“是，兄长大人。”
——“手链，绝对不能摘下来。还有带着这件和服。”
——“可是……”
——“我话不说第二遍。不过……若你从现世回来的时间合适，今年暮华祭可以考虑去看花火庆典。”
水无之月，少女的心绪，在萤火明灭的水边流连。
花朝物语
之十五、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