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之十四 雾隐(1 / 1)
那个幕后之人,究竟隐藏得有多深?
月光从回廊的檐角边漏下,和着从纸质移门透出的暖光融成微凉夏夜的梦幻。移门之内,那端坐的瘦削身影被放置在案脚的灯火拖得更长。
桌案后的白哉放下最后一份紧急公文,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压着眉心,狭长的凤眸微合,那张常年冷漠坚定的面容在此时却带上了一丝不自知的疲惫。
身形未动,他的视线却已习惯性地投向侧方的帘栊。
被重重屏风和竹帘隔去了大半灯火的的斗室清清冷冷,榻榻米上除却滚落着一枚反射着莹莹月色的银质熏球,惟余透过圆窗的清辉遍洒。
再没有那一抹在熏香缭绕之中安然入睡的瘦小身影。
“呕……咳咳……咳……”
“啊啦~露琪亚酱,这个温泉感觉怎么样怎么样??”
……岸边那个弯下身来偷窥的,五官都被粼粼水波拉扯地变形了的是个绿衣服绿帽子的家伙?他肩上是……
一只猫?!
“夜一阁下,你怎么回来了?”记忆回笼的露琪亚惊讶地拢好胸前的浴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站起身来。
“店长桑,我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这种感觉……自从进入这个诡异的温泉之后一直胸闷郁结的感觉竟然,消失了?
“啊啦~露琪亚酱,你竟然……晕过去了一刻钟?不错啊小丫头!”头晕脑胀的露琪亚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随后就感到自己肩头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啪”地拍了一下。
待视线重新聚焦,某只偷袭成功的黑猫桑已经蹲回到那位绿帽子大叔的头顶,正眯着一双金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舔着爪子。
“浦原桑,这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露琪亚被面前一唱一和的一人一猫折磨得处于炸毛边缘,而方才还散发着懒散气息的绿浴衣奸商此时却压低了帽檐,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凑了过来。
“露琪亚酱,你不觉得,现在身体里的灵子很是充沛么?”那双总隐在帽檐的阴影之下的珠灰色双瞳目光灼灼,令露琪亚一瞬间想起当年涅茧利看见萨尔阿波罗实验室时的情形,“这个温泉可是仿照王庭那家伙的造的呢,对于补充灵子提纯灵压的疗愈效果可比卯之花队长的法术强多了,而且比王庭那个好几个池子需要跳来跳去的方便吧……”
“哼,我看是效果差多了吧,嘛~不管怎么说,露琪亚酱竟然在这个池子里晕过去了一刻钟,有前途啊!来来小丫头,告诉我白哉都教你了些什么?”金瞳的黑猫不屑地眯了眼睛,然后转头对着一头黑线似懂非懂的露琪亚邪恶地勾了勾爪子。
“夜一桑……不要这么直白地打击人啊……”
无视一旁装模作样哭成一团的某人,黑猫扭着腰身施施然走过来,跳上露琪亚肩头。
“对了对了,露琪亚酱,时间也不早了,一会儿告诉你个今天早上刚听到的笑话,哈。”
中央四十六室的一众长老们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挑衅。
“说什么朽木家主为准备灵王殿下执政十年大贺,特派朽木露琪亚回朽木宅主持赴王庭事务,就这么大鸣大放的把那个流魂街出身,如今与乱党牵涉不休的平民丫头送回来了?还有那个平子真子,一个小小的队长竟然不把我等的密令当回事!”一袭漆黑纹服鬓发花白的老者,语气中的怨愤如何也掩饰不住,而他身侧的几位也纷纷附和着开始点头。
“嘛嘛,榊长老,话可不能乱说,毕竟那位小姐的名字已然是记入朽木家族谱的,准备赴王庭的事务也是无可厚非。何况,她手里还……”另一位与之前那位“榊长老”装束相似的老者的语气听起来就平和多了。
“哦呀,一枚御守而已,她还以为是号令天下的天丛云の剑【1】么?和乱党勾结,即使有朽木家庇护又如何?”榊长老不由分说打断了那位老者的话,想要找寻共鸣,却发现之前还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一般的身侧诸人此时却躲躲闪闪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带有王族菊纹,由王族使者亲送的信物,在这瀞灵庭可不是如同天从云一般的存在么,莫忘了上次灵王殿驾临,可是屏退了左右与那位小姐深夜畅谈呢。呵呵,榊长老,我看你是看着朽木家的权势眼红吧……”平和的语气未改,在旁人听来却明明白白添了三分揶揄,直气得一旁的榊长老攥着拳头,黑色的纹服都开始簌簌抖动起来。
“哼哼,橘长老,你的女儿还没嫁进朽木宅呢,这怎么已经偏袒起他朽木家来了……”
“这这……咳咳!”
“我告诉你,若朽木家真如此得灵王宠幸,那个朽木白哉早该把他那位不争气的庶民妹妹送进王庭去……”
隐在高高白塔的阴影之中,戴着厚重面罩,装束端严却正在争吵不休的几位,并未看到从塔尖快速掠过的黑影,以及那双金瞳之中闪过的丝丝嘲讽。
只要有灵魂的地方,就会有贪婪。喜助,这个世界仍旧如此。
无论是尸魂界还是现世,无论是“贤者”还是庶民。
“噗哈哈哈……露琪亚,你说那一群老顽固是不是在搞笑,连敌人都没搞清楚是谁还有心思起内讧,当年被蓝染杀掉了整一批也没个长进,哈哈哈哈哈哈哈……”此时已经移步朽木家膳厅的前隐秘机动总司令,现任四枫院家家主,就在露琪亚呆滞的目光之中放下了第五份被席卷一空的相扑石锅,抹了一下嘴巴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抱起另一只大碗。
一旁的浦原喜助则只是习以为常地笑了笑,将手中的包银竹筷横放在面前的朱漆小碟之上,又“嗒”地甩开了那支素面蝠扇遮住半张脸,“露琪亚酱,白哉小子这次也倒是够绝了,竟然找了个这么好的理由来堵四十六室的嘴,不知道一护在王庭会不会打一天喷嚏。”
“……”露琪亚保持着凝神聆听的姿势微微垂着眼帘,细弱的双手却已在桌案之下将一身杏色常服的下摆揉皱得打了三个卷。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一护那小子肯定会帮你的。话说回来,单凭你一个小丫头,怎么就惹上那群老顽固抓着你不放,若不是事态紧急恐怕白哉他也不会传信……唔……”
耳边大大咧咧的声音突然消失,露琪亚疑惑地抬起眼,看到的却是夜一正叼着一条鱼对着一旁的绿浴衣奸商怒目而视的场景。
“传信,大哥他……传什么信,给谁?”
“……哈哈,哈哈……当然是给一护来圆谎喽~~~你知道朽木家是王族近亲,在瀞灵庭里独一份的特权可不是一点半点,对吧对吧,啊啦夜一桑,我哪有什么好看呀,你快吃鱼小心刺啊~~”
“……”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的露琪亚,却一时也被这状况百出的两人扰乱了思路,而心绪却又回到了自己离开现世的那一日。
仍旧是一身洁白的大氅,仍旧是一步之遥,她就那么跟在那遮挡了她面前阳光的男子身后。夏日的艳阳如此炽烈,而她却觉得自己仍旧徘徊在彼时春日祭的参道之上。
这天上午转瞬而逝的拥抱,真的不是自己的一个梦境,吗。
如果是个梦,能不醒来该多好啊。
——可是他放开我了,我清晰得记得,即使是个梦,在他唤了我的名字之后,他最终仍旧放开我了。
然后起身离开,头也不回地,只余下“既然决定了,便早作准备吧。”一句话,飘散在夏日的风铃声中。
露琪亚呆呆地看他披散的鸦黑发丝,看他飞扬的衣角,之后她的视线移向自己紧紧攥起的双手,那里却还是留不下哪怕一丝他的温度。
“露琪亚。”熟悉的低沉嗓音惊醒了发呆的她。
“是,兄长大人。”她抓紧了袖口抬头看他,一声大哥终于还是被自己嚼碎了掩在心里。
“回去之后……莫要再乱跑。”白哉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或者说不知如何面对的,一直是自己。只要看到她那双晶莹剔透的紫瞳,他就会想起自己明明在得知她困在结界之中时,已决定今后要将她牢牢护在身边。而此次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丫头的莽撞和固执,明白她即使在如此被动的环境之中仍旧会坚持完成任务来证明自己清白的心情,才申请在此事查清之前常驻在洛の町。
你决意留在这里,我怎么能留下你一个人。
所以才会在意识到这孩子决心要离开之时,情不自禁地将她揽在怀里,仿佛如果这样,她就会继续安静地待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然而。是的,然而。
彼时他看着她疑惑的神情,听着她不安的语气,感受着她甚至不敢用上力气的回应,只能使他朽木白哉更加真切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意识到此时自己却变成了必须留在驻地的那一个,而彼时那个在浩瀚松风之中,一脸惊惧却仍旧坚持要回到驻地的小丫头,如今却只能被自己亲手送回瀞灵庭,再次独自一人面临未知的风霜。
因为这是她希望的,而他,再不愿过多束缚她。
而露琪亚此时却不知她面前一步之遥的那个男子心中所想,只是感到身前传来浩瀚如海的灵压一波一波地动荡,然后任由自己陷在思绪之中越沉越深。
——大哥他爱的人一直是姐姐啊,那幅从结界之中取得的画像还挂在他的案前,而在得到画像之后,他更向京乐总队长提出要常驻瀞灵庭直到事件查明呢。
——而我,只是一个总给他添麻烦的小丫头罢了,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了,那自然是要果断点的。啊,果然,那只是我的一个梦罢了。而现在梦已经醒了。
——露琪亚,你还在奢望什么呢。自己唯一的一次坚持,唯一一次想要争取,惟一一次想要以独当一面的姿态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却只是令他更加烦恼。
——不过无论如何,我得到了一个拥抱不是吗?
“……是,请兄长大人放心。”
夏日午后光彩变换夺目的艳阳,以及路旁盈翠欲滴被熏风吹得起起伏伏的大片绿意此时都变成了背景,蝉鸣声突然微弱下去了,朽木白哉第一次觉得,他现在所能感知的,只剩下身后这孩子虚软暗淡的语气罢了。
于是当白哉明显感到身后愈发飘摇涣散的微弱灵压之时,他以自己都没想到的速度回过身抓握住那一双正在细微颤抖的肩膀,然后看着那个低垂着头的小丫头皱起眉头。
“怎么?不想回去么,还是哪里又不舒服?”
“……让兄长大人担心了,露琪亚不敢。”
清澈的紫瞳直直地抬起来,白哉第一次在这双莹润的瞳孔中找不到自己。
找不到的,不只是自己,包括曾经那些他早已看到习惯的,不安,羞涩,崇敬,依赖……
好像,还少了些什么。
“笃,笃笃。”在夏虫鸣唱的宁静夜晚,移门之外却想起了微弱却清晰的叩击之声。
“哗——”待原本披在那人肩头的珠灰色常服迤逦于地,房间里唯余烛火静静摇曳。
“什么事?”整洁的回廊上只有那一抹负手而立的淡漠身影,却在这句话音刚落之时,从檐角缓缓传出低沉的嗓音。
“大人,今日夜一大人和浦原喜助已经住入朽木本宅,并且带小姐泡过了双極之下的温泉,据夜一大人说,小姐曾在温泉中晕厥片刻,此时身体已无大碍。”
“……”
“另外,关于那日结界之中……”
月亮又升高了一些,秋虫的鸣叫声使驻地的队舍更加静谧,白哉不动声色地听着那个声音的汇报,紫灰色的眸光在月光下明明灭灭。
莹白的光芒穿过圆窗,照射在悬挂于几案之旁的那幅卷轴之上,那位画中手执菖蒲笑得温柔的女子,在跃动烛火的照射下,双眸之中似有微光潋滟而过。
花朝物语
之十四、雾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