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话 杏(二)(1 / 1)
4
一百多年后。
无惑被南宫玖麋邀来说是“品茶”。
两人坐在寂静的庭院中,可以看到远处的小木屋,就是通往竹林的那间。
无惑悠然将茶杯口轻碰着自己的唇,淡淡地问南宫玖麋,“叫我来单单就是品茶吗?”
“呵呵,当然不是,”南宫玖麋轻轻吹去茶上腾飞的热气,隔了很久才问,“你有听说那边土地庙的事吗?”
“什么事?”
“接二连三有人被杀,只剩一堆尸骨。我想……你一定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吧。”
“哦,你说的是那只树妖吧,”
无惑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我正要去找他。”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嗯。”
谈话间,突然一片雪花悄然划过他眼前,静静地飘入热腾腾的茶水上,瞬间融化了。
紧接着,两片、三片的雪花都落了下来。南宫玖麋伸出一手去接,嘴里喃喃着,“下雪了啊,怪不得总感觉冷冷的呢。”说着,他收回手,在掌心中哈了一口暖气,再瞥过眼去看无惑。
只见他才穿了一件黑色薄衣,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寒冷,不过转念想想也是,毕竟他不是人。
“你知道那只妖怪是哪来的吗。”
在这时,南宫玖麋边问边又朝木屋那里看去。
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人回应,有意不回答似的。
见无惑不说,南宫玖麋便继续讲了下去,“是因为你啦,要不是你上次为了那架古琴,连带新符咒旧符咒都撕了,现在也不会酿下大祸!”
“噢,原来是那样。”
“我说你,明明是自己的错,为什么还这么无所谓!咳咳,那天是因为我没有太在意,忘记了爷爷临终前的嘱咐,你撕掉的其中三张符咒,是用来封印屋中地板下一只银杏树妖的……喂,你在听吗?”
面对不知何时变得罗里吧嗦的南宫玖麋,无惑淡然地摇晃茶杯,看茶水倒映天空中纷纷白雪飞舞,仿佛是这瓷杯中的景物一般。
“咳咳!咳咳!”
南宫玖麋重重咳了很多声,正准备把无惑手中的茶杯抽走时,无惑突然开口说话了,“怎么不继续讲了,我在听着呢。”
“你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不在听呢。”
“封印屋中地板下一只银杏树妖的,然后呢?”
“然后,就是因为你!那只树妖在你走后不久就忽然变成一团黑气朝土地庙飞去了!”
“看来他是有意要避开我的啊。”一抹少见的阴笑在无惑脸上显露出来,他的双眼依然未移开茶水的倒影。
“麻烦你不要再开这么冷的玩笑了,一点也不好笑,若让我那父亲大人知道了,一定会扒了我的皮的!”
这一次,似乎是有史以来无惑第一次看到南宫玖麋露出如此苦恼的表情,平常纵使再有心事,也不会完全放到脸上。
“不急,我会带走他的。”
“你当然不急,你又没人管……”南宫玖麋无力地将手撑住头,“希望我家老爷子走远点抓鬼,那样的话,树妖之事就不会传进他耳朵里了。”
伴随他的话音消失,雪开始越下越大,枯枝、房瓦、田野、陆地上都积蓄了不少,世界又变得安静许多。
因为宁静,万物也跟着沉睡,也许是怕打破这洁白无瑕的世界。
然一棵枯死了一百多年的银杏树,竟在此时重新绽出了嫩叶,寒风吹打叶子的声音,像是树在狞笑。
5
傍晚,天已暗下,细雪飞扬,路上来往的行人匆匆散去。
只有一个小男孩还在悠悠漫步。
眼见着周围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他微微一笑,盯住不远处的一个妇人。
那妇人浑然不知,一心想着快些到家,匆忙赶路。
男孩舔着自己的两颗獠牙,瞬间成为一道绿光,如闪电般冲向前面的妇人。
一声惊魂的尖叫过后,雪花便染上了红色,妇人躺在雪地里,留着一口气挣扎,肠肚已被拉出。
“嗯,我好久都没有碰过人肉了啊,”男孩的手划过妇人已被吓得变形的脸,“不过这个地方一点也不适合享受美味,还是,去那个土地庙好了。”
于是,男孩拉着妇人的长发,往土地庙拖去,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条鲜红明艳的痕迹。
没隔多久,南宫玖麋追到了这里,在地上蘸一滴血嗅了嗅,还是新鲜的,刚不久留下。
随血迹一直延伸,那里便是土地庙。
南宫玖麋快速追去,血腥味也在鼻尖越变越浓,让人难以呼吸。
刚到土地庙门口,就是大堆大堆的白骨,还有一阵阵撕咬肉的声音。
“这肉真不错,比先前的那个老头儿的好吃多了……哦,你是……”
前一秒还在咀嚼人肉的男孩,发现身后有人后,下一秒就站到南宫玖麋面前了,凑上鼻子闻了闻,“嗯,你的味道感觉也很好,肉也一定很补,嗯,和南宫漓那家伙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吃人还敢那么明目张胆啊!”
南宫玖麋没想到,这只树妖见到他竟没有一丝惧怕,还大胆地提起自己曾太公的名字。
但来不及再多想,现在不是谈亲戚的时候,他两手各夹三张符咒,挥向男孩。
“你们人类可以吃猪吃羊,为什么我们妖怪就不能吃人呢?”
男孩脚尖一抬,轻轻跃起,掠到南宫玖麋身后。
“哼,不吃怎么活命。”
没来得及有喘气的时间,又有十几张符咒飞向男孩,这样持续了很久,一人一妖都累的喘大气,却还不收敛对对方的警惕。
“既然你也知道要活命,那我们当然也要活命。”
对于这句话,南宫玖麋倒思考了很久。这么说也对,世间万物的一大原则,不正是活命。
“你叫什么名字,妖怪应该也有名字吧。”
“对啊,我叫南宫杏。”
树妖的语气突然变得像一个孩子,如果没有看他刚才的行为,谁都会误认他为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孩。
南宫玖麋被他的话说得摸不着头脑。南宫杏,是他的爷爷,什么时候又成树妖了?
他的父亲大人为了去各处抓鬼,留下他一人看家,只让他不要撕那三张陈旧的符咒,根本没有说过任何关于里面那妖怪的事情。
“南宫杏,可是我爷爷!”
“你爷爷?”男孩也有些不解,“你爷爷也叫南宫杏?”
南宫玖麋蹙起眉头,重重点头,“是的,是的!”
“……嗯,那就奇怪了……”
“话说,你既然姓南宫,那是又怎么会被封印在我家的?”
“你确定要听吗?”树妖开始卖起关子,“嗯?”
“是的,快点,我的符咒很不耐烦。”
南宫玖麋手上又多了几张黄纸红字的符咒。
“啊,知道了知道了!”男孩讲起了一百多年前的那件事,从南宫漓小时候一直讲到正月十五那天。
正当讲到最精彩的时刻,无惑忽然出现,拎起男孩的衣襟往外拽。
南宫玖麋连忙去阻拦,是啊,他还没把故事听完呢!
无惑无奈地放下男孩,想开口说点什么,又咽了下去,淡淡地朝他身后笑了一下。
男孩也吞着口水,偷偷看玖麋身后一眼,把接下来的事情简单明了说完了。
“竟然是这么一回事,我的曾太公也有错啊,你明明那时候已经悔改了!”
南宫玖麋还未感到树妖和无惑的脸色有改变,自顾自思考着,但闻身后一个洪亮的声音传出,
“是啊!为父才出去了几日,儿子就变得那么有同情心了呢!特别,是对那些妖怪嘛!”
这个声音的出现,在玖麋脑海里徘徊了很久,每一声都刺激着他的脑神经。
“这是……这是……父亲大人的声音啊!”
虽然他没有回头,内心已经呐喊出来了,不停地叫着“救命”。
隔三秒以后,才敢慢慢回头——那时的父亲大人,五官已经气得快扭到一起了。
“父亲大人,您听我解释,这树妖绝不是孩儿放出来的!”
可惜再怎么解释,南宫玖麋也无法解释清楚了,无惑和树妖都不见了,只剩下这对父子俩。
“小兔崽子,回家给我去罚抄家规!”
“……是……父亲大人……”
一声命令,让他只好认命。
6
大雪覆盖了刚才的血迹,荒野上也是白茫茫一片,日月跟着无惑移动,在雪中穿梭着。
“果然啊,我还是不忍心杀掉南宫一家。”
树妖手掌心捧着许许多多的白雪,捏成了一个小人。
他从头上揪下一根头发丝,插到雪人上,发丝变为一片银杏叶和两颗银杏果,叶子好像雪人的发髻,果子深藏在雪人里看不见。
树妖将雪人递给无惑,“麻烦你,把这个给南宫玖麋。”
“嗯。”
清脆的铜铃之声响起了,雪下大了,模糊了他俩的身影。
南宫玖麋颇不情愿地抄着一本厚厚的家规,桌上放了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忽然,窗外传来窸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动静,打开窗一看——
是一个可爱的小雪人立在窗台上,头上插着片绿油油的银杏叶,正对着南宫玖麋。
他突然觉得放松了许多,用墨水给雪人点上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雪中的两颗种子,在此时悄悄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