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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唉……”
说话的人是蓝颜。他侧坐在床沿,握住贺之北的手,已叹了好几次气。
贺之北身上又盖起了厚棉被,他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看着蓝颜的脸,微微一笑,只反手捏了捏蓝颜的手掌,一字不说。
“看来之北你是不能与我同去了。”
蓝颜又道,说完忍不住又唤了一声“之北”。他真是爱极了这样亲昵地叫法。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贺之北居然在这种时候染了风寒——万花谷的大夫把了把脉,开了方子,瞥了瞥两个人,嘱咐了几番之后顿了顿,然后对着蓝颜道:
“房事不宜。”
……大夫你很懂啊。蓝颜默默地想。那天晚上抱着他睡了一夜,贺之北第二天醒来就觉得后脑勺疼,嗓子也不舒服,整个人少了精神,又不住打起寒战,蓝颜也就没要抱他。到了第四天人没力气得更厉害了,只得找了大夫。
什么都没做却被大夫叮嘱房事的蓝颜心头一阵不痛快,转而想到他和贺之北的关系被发现也是好事,心底居然又有些兴奋。就这样送走了大夫。
蓝颜傍晚的时候进来看贺之北,表情上多有无奈。
现在他不知道又想起什么,突然脸上温柔了起来。
“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点眼熟。”
他笑着说。
“我有没跟你说过我找到你的那天?我一到那儿就觉得不对,肯定有个人在附近——现在我知道我是察觉到你身上的味儿了。其他人都不信还有人活着,但我一下子就找到了你,可我又不知道你是谁,只知道你是天策府的。”
“然后从洛阳到太原,你就一直昏迷着。我听别人说你是贺伯阳贺之北,可我也没听说过这个人。偶尔好奇你怎么还没醒,就来看看。”
“后来也许是好了些,你昏迷地时候会说些话,说些人名,我都知道。当时我想的是,这个人怎么这么多事,还都是些儿女情长,要不就是在想弟弟。但我现在……”
“……怎么听起来我好像再也起不来一样?”
贺之北听他说了这么多,忍不住坐了起来这样说道,紧接着又补充:“这和我在天策府还是有区别的。”
蓝颜脸一红,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可风寒确实能死人,也亏得营中有大夫,才不用这么担心。好在他一向坦白:
“今天大夫说的话,叫我心中高兴得很,便跟你说了这么多。”
贺之北微微一怔,心中几番考虑,然后带着歉意道:“是我错了。你说的这些……我很喜欢听,而我还以为你觉得我弱不禁风一病就倒。”
蓝颜笑了笑,忍不住贴近贺之北,搂着对方的腰,亲昵地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又含住他的喉结,舌尖轻轻舔过几下。贺之北闭着眼睛,微仰着头,满足地叹了一声,也抱住了蓝颜的背。
“以后一起出征的机会多得很,这次算是教训,让我知道我已经不如从前了。”
贺之北说道。蓝颜的嘴唇感受着对方喉结的上下和颈部的振鸣,欲求不满地“嗯”了一声,顺着脖子往下吻,猛地被贺之北一把提起头发,痛得立即止了动作。贺之北见他脸上露出难受的神色来,又赶紧松了手,蓝颜便顺势又换了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变脸之快足见脸皮之厚:
“这回先欠着,我是要讨利息的!你到时候可别又昏过去或者直接睡了。”
天亮得越来越早了。贺之北病好了快一半的那天,蓝颜带着四十个人在天还未亮时便出了营。留下来的人那时候大多数还没醒,其中就包括贺之北。
“蓝将军这回又没带上我,我明明——”
“阿弥陀佛。”
“臭秃子!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武功?!要试试我的剑吗?!”
这年轻的一僧一道还真有点意思,贺之北想,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来到了蓝颜手下。若是都和他差不多,那多半是经历过死劫的。年纪不大,倒真……
“贺前辈。”
贺之北听背后有人唤他,便转过身来。唤他的人是个穿玄甲的年轻男子,有着一张端正的脸,却因右颊上一道深而长的疤徒增几分狰狞。贺之北认得他,他是蓝颜的副手,名叫孟仁。
贺之北一笑:“前辈二字贺某可担当不起,叫我伯阳即可。孟将军可是有要紧事?”
“也不算要紧,”孟仁说道,面上笑得也豪爽,“只是感觉有些不适应,毕竟伯阳兄也是天策府一员大将,突然就变成我们营里一个兄弟。我偶尔也担心伯阳兄是不是一样不适应。现在蓝将军不在,我也可以直接问你啦!”
贺之北“哈哈”大笑:“怎会?贺某再怎样厉害,年轻时也没有半分官职。现在在此地倒是经常忘记我已经将近不惑,快活得很。”
“还因为遇到了蓝将军吗?”
贺之北忽然愣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点点头。他虽诧异着消息传播之快,却也觉察到营中之人并不反感的态度,心里有些高兴。
孟仁忍不住大笑起来:“原来当真如此!真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原本一直以为蓝将军既然不喜欢女人,大概一辈子都安定不下来了。原来姻缘自有天定。”
贺之北笑了笑,不答。若是上天能把世间姻缘公布,这世间该少多少烦恼与痛苦?
谁能说得清人间爱恨情由?
他心里有些惆怅与伤感,想到蓝颜,又突然觉得放松了下来。
小队离开的第二天夜晚,是个并不如前几日晴朗的夜晚。深色的天空让人的心情都受到些影响。营地东面外老李蹲着木桩上捧着海碗吃饭,看着天,脑子里一片空荡荡。
岂止是脑子,连四肢的反应也被他调到了最低。
他埋头扒拉一会儿,就望着天好一阵嚼。空气中突然传来不寻常的味道,他刚埋下头,鼻子在碗里多嗅了两口,接着猛地抬起头,脸上一片严肃。他跳下桩子,立马伏在地上听声,手上还紧紧抓着碗筷。
老李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后领被人猛地抓住,然后立即被连人提起扔到马背上。马背上已坐着一个人。
“快走!我们被狼牙偷袭了!”
是贺之北的声音!
贺之北把老王拉上马,自己却跳了下来。他提着枪,枪杆猛拍马臀:
“往北走!”
老李终于来得及回了一句:“我们与狼牙战个痛快!”但马已带着他奔出老远。贺之北咬牙不语。狼牙军或许早有预谋,这番偷袭猝不及防,营房都给点着了大半。孟仁带人迎敌,无奈人数悬殊,只能争取其他人逃跑的时间。物资等等也救回无望,孟仁也只盼能带着营中精锐拖延些时间,好叫其他人快点撤离。
贺之北本受了撤离的命令,但他想起老李还在外面晃荡,便冲来带走他。现在老李上了马,贺之北自己又不想走了!
还有断后的人!断后绝不意味着得死在这儿!
贺之北反身回营,已是火海一片。火光冲天,人的身影极难辨认。
“喝啊——!”
这个声音!贺之北听到孟仁一声大喝,忙往那方向奔去。燃烧着的房梁塌了下来,贺之北穿梭其间,很快就找到孟仁的小队。
狼牙军已经包围了他们,队伍只能不断收缩。
眼见他们退无可退!贺之北一脚踢起倒在地上的,已烧的发烫的铁锹,向狼牙军飞去,同时几步助跑,踩着墙猛地一跃,刚好跃至包围圈上方。铁锹击中几个狼牙兵背部的时候,他□□往脚下刺去,枪尖甫一刺入前下方狼牙兵胸膛,便用力一挑,那士兵胸口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连带着人也飞出,倒在人堆里。
包围的阵势被打出一个缺口!
被包围的苍云军见状,立即向贺之北这边冲来!刀盾配合默契无比,很快便重新掌握主动。
“此地不可久留!”
孟仁对所有人说道。当他看向贺之北的时候,却说:
“你不该回来。”
说着,他长刀一劈,又一个狼牙士兵倒地。
狼牙又派上了弓兵,贺之北□□拨开箭雨,也不谈自己违抗了命令,问道:“这儿就剩你们了?”
孟仁来不及回答“是”,只顾眼前杀敌。甩脱追兵的时候,他突然脑中闪过什么,不禁大叫道:“不好!那小道士自己窜到后面了!”
他话音刚落,贺之北便运起轻功,朝着孟仁所说的方向飞去。贺之北只留下一句话:
“我带他与你们和其他人回合!”
贺之北当然知道是哪个小道士,蓝颜的军营里只有那么一个,习的是太虚剑意,正是经常与那姓王的和尚拌嘴打闹的年轻人。年轻人倒是冲动得很,贺之北心道。若是每个人都如这小道长一般狠狠拼杀,没有章法,兴许也能重创眼前狼牙,偏偏这又是军中大忌。正统苍云门下弟子已是不多,不管怎样,贺之北也觉得应该尽量保全。
他又过了一个转角,墙体坍塌在他身后。他一眼就看到了穿着蓝白道袍的道人正在与两个狼牙刀兵缠斗,不想这时身后传来悠闲的马蹄声。
“好马!”这是贺之北的第一反应。不用猜也知道身后来的是敌人,天策爱马天性,此时却胜过了对身后敌手的敌意。
贺之北铠甲下的身体暗自蓄力,却不往后看,他知道自己已被背后之人盯上,但这人却一定会先观望一番再行动。
——只因他手上的碎魂。这足以说明身份。
他腾地跃起,一下子往前飞了三丈有余,还未落地,枪尖往前一探,架住左边那狼牙的钢刀,然后双足落地,隔开钢刀。那小道倒也有些眼力,见贺之北前来相助,竟也能配合得当,给贺之北□□留下回旋空间。
原本一对二还能纠缠,如今二对二,胜负顷刻便能分晓。贺之北□□在一人胸口留下又深又长的血口,再一抖将人甩出,这时那小道士也将剑尖刺入敌人的咽喉。
小道士松了口气,刚想与贺之北交谈几句,却没料到贺之北将人甩出后并未收枪。他飞快地转身,小道士竟看不清动作,就见九只箭一齐射来,而贺之北将枪舞成一片银光,密不透风,将那九箭齐齐弹开。
这时小道士才完全转过身来,他见对面一狼牙军装束的人,骑在一匹骏马上,背上背着把大弓,已换了长剑。
这人竟是使剑的!刚刚那九箭,除了他,也没人射得出!
那人安坐马上,笑到:“天策……想不到在这里还能见到,看来我们灭得不够干净。”他这话说的,好像在狼牙中地位不低。
贺之北倒也收敛四溢的杀气,挺直了站着,标枪一般——他不能输了气势:“是命不该绝,注定反贼气数将尽。”
那马上的人仍在兀自笑着,手抚着剑身,可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贺之北,暴露了他此时的紧张。
他的大腿已夹紧马背,胸膛微缩。他岂会瞧不出贺之北乃是天策府中强将?
危险,却让人更加兴奋!
贺之北不愿拖延时间,他脸上却是愈发平静,盯着对手。他已将全身肌肉放松下来,因他只想一击取胜!
贺之北先动!
他猛地窜出,在五丈外的断墙上借力,一跃而起,转眼间就将与那骑手兵器相接!
对手调转马头,剑身格开枪尖,力道大得惊人。贺之北也不硬抗,只以极快的身法迫使对方连着身下的马频频转向。
招式的相交,虽是不多,但身形的变动,已是世间少有的对决。
贺之北对马太过了解。他习骑战二十余年,若是身下有马,也能操纵得如多了两条腿一般,此时又怎会不知如何对付马上的敌人?
他也不准备只用枪来取胜。可惜他的对手不知道这一点。
贺之北再一次跃到对方身后。这狼牙骑兵竟真在马上与他缠斗至此,不后撤也不下马,坚持要在这天策骑手面前展示骑术。这正合贺之北心意,他枪尖飞速一挑,竟将对方披风挑了下来。
红色披风飞起,遮住两人视线瞬间,那狼牙挥剑斩击,似要将贺之北劈成两半。贺之北硬生生后撤一步,躲过斩击,枪尖仍带着那披风,随着他的人在空中回旋,甩在旁边熊熊燃烧着的房梁上,带起点点火星。那房梁也移了位,似乎随时都会砸下来。
那狼牙头领好像看出贺之北意图,嗤笑一声,正要挥剑再上,贺之北却不露声色,将已烧着的披风再勾下来,一脚踢中剑身,再拆下对方一招,披风已冲那狼牙飞去。
利剑划破披风,气势不减!
然而贺之北更快!他的枪已探入对方咽喉。
输了性命的人瞪大了他的眼睛,却再也说不出话来,摔下马去,贺之北当即翻身上马,手在马颈处抚摸两下,接着提起那已看呆了的小道士,将他放到马背上,朝着与孟仁等人约定的地方奔去。
最先看到的竟是那和尚。
贺之北将人放下,自己也下了马,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孟仁道:
“伯阳兄果然好身手。”
贺之北一笑,刚想回话,却听一女子道:“只可惜贺将军武艺虽高,孟副将的命令却是不听的。”
“是贺某欠考虑了,还望将军海涵。”
贺之北一脸诚恳歉意,却是看向那出声的女子。那女子一身黑金铠甲,样式倒与蓝颜相似,想来也是营中与孟仁差不多的角色。
“哼!”那女子还是冷着脸,“男人骨子里都自大得很,孟副将不让女子断后,你也违令两次,好在救回了人。贺将军是领过官俸的人,除了蓝秀中,恐怕我们这些人没人入得了眼吧?”
“你怎么这么说?”孟仁有些动怒,忍不住对那女子低声斥道。
贺之北先是一愣,但他岂不知道女人的天性?只是认识子英久了,忘了这天下的女人也是多种多样的。
他的脸上,最终还是笑意:
“若是入眼,只要意气相投,便可同袍同泽——这世间有许多人入了贺某的眼,将军也当是其中之一。这营中的人,只要不嫌弃贺某,都是贺某的兄弟。”
女子冷笑一声,却不出言讽刺了。也许是贺之北的答案还算令她满意。
哪想贺之北却未说完,他笑着,笑容温暖又温柔。
“但贺某心里,却当真只有一人可入。”
“好了。这回虽伤不少兄弟,好在都活着。”
孟仁紧接着说,赶在那女子开口之前:
“我们接下来只能去苍云堡了。关内的据点本就无法长久,燕帅也这么说过。沿途做下暗号好叫蓝将军好找我们。再叫捎个信给他吧。”
正说着,一只鹰便从空中盘旋而下,停在孟仁肩上。
孟仁叹了口气,在这里也住了不短的时间,离开自然不舍。但想起雁门关,他不禁又怀念起来。
那里有更多的兄弟,更多的战友。
他想不出有还有哪儿比那里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