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新月、血染(1 / 1)
松下茅亭,沙溪晚树,一夜夏雨凉如梦。
谁家女儿挑烛叹,芳菲歇去,但余蛙鸣聒噪;只不见,满目荷叶青钱,菡萏玉影红鲜。
一叶孤舟疾逝,白衣翩迁的人将岸边美景细细观赏把玩罢,这才踏上赴战之路。
足尖点地那一刻,四周环境急剧更换,原本清朗的夏夜忽然面目全非化作一团虚幻的景象,眼前一片似曾相识的密林,四周无数悄无声息的脚步声缓慢围拢聚集,将孤胆无畏的刀者包围其中。
云沧海张狂的笑声亦从空中传来:“绮罗生!任凭你再狡诈厉害,今天休想再活着离开!”
言罢,无尽的兵将蜂拥而出,手持各种兵刃一股脑朝刀者袭来。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呐喊声震天。
竟是十三楼余党并句芒族上下。
绮罗生心知落入圈套,怒气顿生,大声冷喝:“百岁秋毫!吾与你全族只有恩、并无仇,为何伙同这些鼠辈害吾?”
半空中只闻大族长一声长笑,似有几分得意洋洋:“绮罗生,枉你到今日还不知道句芒族早已归顺十三楼,若不是你舍命拿苍珠救回我等族人,百岁秋毫今时还无力为十三楼众位楼主报仇雪恨!”
兜兜转转,蛇与鼠原本一窝。
只怕泥沙江水患,从一开始就是计谋运作的结果。
话到此,再无赘言。
江湖的恩怨是非唯有用江湖的法子了结,成王败寇,若绮罗生今日果真丧命,只怕这段恩将仇报的过往将被尽数改写,真相湮没。
但,他又岂会轻易饮败?
刀光明灭,血溅密林,不多时呐喊声便被惨叫、呼痛的哀嚎声取代,光华闪耀之处,刀锋尽斩滚滚头颅。
数不清的兵将还在围拢,句芒族肩负鬼血与羽翼两重异能,密不透风的凤羽箭冲心窝射来,才要飞身回避,空中俯冲而来的长翼人挥剑已到眼前。
混乱间,只闻一声清脆的刀刃嗡鸣声,黑月之泪墨漆莹光,吸月华而能量骤增,每一刀滑落,便不知添多少亡魂。
血舞飞射间,再看刀者,浑身白衣片珠不沾,身形不乱,唯双目中被激燃的杀意愈重。
忽弹指猛一击,将一支飞来凤羽箭折回去,射向半空中的光晕圈,低喝一声:“滚出来!”
箭矢射破结界层,百岁秋毫持权杖相迎力不能敌凤羽箭的威势,旋转的身影远远飘落在几丈之外,身旁赫然是断臂的云沧海。
战斗初歇,众兵将爪牙慑与刀神威力,一时团团围拢不敢轻易再上前。
“绮罗生,看来我低估你了,既然人海战术无用,你且看——”
掌下不知何时跪立一人,满脸血渍,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散乱的头发后一双空洞失神的眼睛。
“不可!”绮罗生急忙喊了一声,意欲阻止,那百岁秋毫却猛然一掌正中天灵盖,血柱登时喷涌而出,沾染得满身赤红,那人闷哼一声,嘴里不断冒出血流,微微张开像是要说什么,却无力发出声音,临死前犹怔怔盯着绮罗生,眼中不尽眷恋之情。
胸腔中的痛恨与愤怒化作一声怒吼,再动身,刀与身皆化作一道虚影,眨眼间一路斩落半数拦路人头,又一刀,百岁秋毫堪堪避过,被云沧海出手援助,拉着逃窜无影。
“水焰!水焰!”
昨日,他还在身旁轻唤“大人”,如今,却只能睁大无神的双眼,将深深的眷恋融于一滴残泪挂在眼角,经风一吹缓缓落。
似在无声倾诉满腔柔情。
绮罗生痛心欲泪,将他抱在怀中,源源不断的真气贯彻后心,却如泥牛入海,得不到丝毫回应。
怒火攻心的空档神智微失,背后一支无声无息的凤羽箭却携无上功力破空而来,“扑”地一声穿入刀者胸口,汩汩鲜血随即渗出。
“这是……”绮罗生捂住心口,摇摇晃晃站起来,身后却出现日湲步步逼近的身影。
“刀神大人,你万万想不到我弟弟水焰宁死,也要让你铭记吧!只可惜,他却没能多看几眼你为他伤心悲痛,也不知黄泉路能否走得无怨无悔!”
手足相残,一个狡诈,一个赤纯,赤纯的以己度人不知人心险恶,步步落入算计尚不自知。
他原本只想依计做俘虏,看一看大人心里究竟有没有自己,却不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更置敬爱的大人于危难之地。
“呵呵呵,”绮罗生一想便知其中端倪,痛极,反低沉笑出声,“教唆胞弟赴死的兄长,吾平生少见;反被他人教唆赴死的愚蠢者,吾却屡见不怪了!”
在对方讶异的目光中倏然举掌拍向胸口处,七彩尾翼穿越血洞沾染上艳红一片,在疾驰而出的瞬间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转调头,正中主人眉心而过。
“善于逞口舌之快,必被人言辞羞辱;善于耍弄计谋,必受困于心机;善于操纵人心,必连自我也迷失;丛林途中你在吾面前卖弄箭术,便预言你今时之死,却不算冤!”
凤羽箭穿透头颅后卸了力道,落在主人身后不远处——被他人鲜血浸染过的鬼血不再有灵,不能识辨主人。
当初用一颗苍珠交易换来的句芒族秘事,在此刻得到验证。
“扑通——”日湲倒地的瞬间还带着万分难以置信,可叹这一场计谋刚刚开始,却被他当做了完结,如此智谋,难怪成为他人手中的随意丢弃棋子。
幽暗鬼阙之地,今日迎来盛怒的复仇者。
怀中的血人倚靠在一株老梅下轻放,拂去额前被血黏连的发丝,再将惊恐不舍的眼睛阖上,柔声低语道:
“你与吾缘分一场,更为吾受累而亡,这桩仇绮罗生誓要为你报到底,等吾,用百岁秋毫和云沧海的人头来慰藉你在天之灵!”
逝者无语,却在绮罗生转身远去之后滑落莫名的泪滴,像不忍消散的亡魂为旧主再度涉险而担忧。
箭阵、人海。
再度开启的战斗并未进展多久,便随着百岁秋毫的现身而停歇,他先扫视过刀者染血的衣襟,几分猖獗得意道:“绮罗生,之前那一箭只是牛刀小试,再来的两关你未必能撑过去!”
绮罗生冷道:“将死之人也敢口出妄言!”
“刀翼斩”!寒光一凛,直取百岁秋毫项上人头。
谁料身形才动,周遭的景象再度起了异变,但见鬼阙之地的上空黑云密集穿梭飞流、日月交替不迭。
“这是……”
黑夜与白天频繁交错,不停更迭,越来越快,初时还能见日升日降,月初月落,到最来天地间唯有光与影的瞬间交错,沙飞石走,狂风漫天,宛如末日。
周围虾兵蟹将亦是不明状况、惊呼连连,不自觉连连后退。
百岁秋毫避开一击,狂笑不止:“绮罗生,老朽送你的这份大礼如何啊?”
说话间,本应酷暑之时,周围竟有秋叶枫红,霜降草丛,西风渐凉。
绮罗生心中一沉,晃过一个十分可谬,却分外阴毒的猜测。
“移时术!”
“不愧是一代刀神,见过识广,且看老朽花费数十年寿命换得这一夕之间的偷时换季之能吧!哈哈哈……”
相传句芒族“移时术”以折施术者阳寿为代价,借意识境的虚无不可测使时间任意流转,不受日月昼夜循序交替控制。百岁秋毫忽用此招,想必目的只有一个——
绮罗生咬牙,浑身异能骤然集聚汇拢,祭出刀法中极为精粹的一招,人形如鬼魅飘荡,瞬间到了眼前,下一刻,黑月之泪必将饮血,阒然间,一道身影硬生生挡在百岁秋毫面前,长刀自右护法夜雨胸腔处穿过,一刀毙命。
“夜雨!”
百岁秋毫失爱将,心痛地大吼一声,口中秘诀加紧念动,但见四周的景象再度瞬变。
秋走冬来,万物萧索,千里之地覆满白雪皑皑,冰封河川,忽一日暴阳烈晒又将雪融了,冷风吹散满天乌云,树梢后,一弯新月隐隐而现。
句芒族异术,竟将第三年新月之期骤然提前到眼下!
新月,又见新月。
绮罗生脸色顿变,却是来不及再送出致命的招数,只因身处异境,自然随境内的变化都历经暑寒,猛然间旧毒复发,急速消散的功体冲破周身大穴源源不断飞出,挫骨乱筋的痛楚让刀者站立不稳,仰天长吼。
“啊——”
凡夫肉躯难以承受百年集聚的功力一朝尽散,五脏移位,骨骼几乎全部断裂。
不多时以后,头发散落,衣衫破裂,脚下踉跄似有身重千斤,步步缓滞,凭着渐渐模糊的意识欲往鬼阙外面退,却再度被满天密密麻麻飞射过来凤羽箭拦住去路。
绮罗生艰难地挥刀迎上,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再没有力气抬臂相迎,眨眼间又身中数箭。
更大的变数还在后头。
云沧海不知何处窜出,蓦然现身一掌,打中绮罗生肩头,黑月之泪飞纵出几丈之外,跌落在沼泽中。
虎落平川,龙卧浅滩。
一代神器因主人的沦落而身染污泥,空有无上的能量却不能施展,孤零零躺在泥泞中奋力争鸣,似在悲愤、不甘。
危急关头,不知哪里忽然闪出一抹疾驰的剪影,捞起摇摇欲坠的刀者,眨眼间几个起伏便飞落不见。
云沧海一怔,随即撕裂嗓子大喊起来:“追!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