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墨色牡丹、艳身(1 / 1)
“吾能与你相伴十二载已是心满意足。”
宝华寺内但闻听一语猖狂:“什么?本爷可不愿助那小子!”
接着一个温和的声音低喃了几句,那头便偃旗息鼓,气势降了又降,良久,方带着忿然道:“只此一次,以后本爷不欠任何人!”
“好”,裳璎珞嘴角抿着笑意。
拂尘飞扬,舞出四面密不透风的结界,内中盘膝坐着手掌相抵的三人,无数光华气流运转其中。
剑者的沛然浩气与妖王滋养万物的热量汇聚成流,缓缓聚焦于绮罗生后背上早已封印多年的莳花,彼时但见流光四溢,和煦暖意氤氲蒸腾一片,不到一炷香的时候,三个人均已是额头渗出汗意。
永生之焱幻化成形的妖王焱无上不知存活了几千年,意识焰能深不可测,探息运功之间竟觉对方一股异流与己身的焰能想对抗,若非清圣的剑意在其中引导归拢,只怕连近身的机会也无,心中微诧。
两个时辰后,绮罗生脸色红透,掩盖着白衣下的躯体上亦是淋漓大汗,脊背上热气盘桓隐隐发痒,蓦地一股奇异浓香渐渐四散开来,五色霞光映得结界内宛如琉璃世界,久远前便在江湖中消失的莳花再度绽放在刀者的瑰背上,一注丝牵的心血缓缓注入莳花根茎之中,花开更艳,冠绝夺目。
“成功了!”结界外的佛修者眉头舒展开,颇为欣慰道。
意琦行半睁开眼,视线内迎过来一缕熟悉又陌生的笑意,掺杂花之艳,花之芳,花之魂,仿佛又见那一年夜色江畔,脸凃牡丹花纹的人一柄江山艳刀的绝然身影再现,血月映照,勾魂张狂的笑容一抹转瞬即逝。
“绮罗生,”意琦行不觉间笑着唤他,忽地胸口一闷,吐出一口黑血。
“剑宿不可!”绮罗生脸上神色顿变惊慌,待要撤回手上的功力,被意琦行反手握得紧紧,勉强道:“无妨,莫要前功尽弃。”
原来趁着三人运功相连,意琦行只觉那股黑气顽固难缠,顺势便导入自己体内消化,无奈行至半途竟被黑气察觉,狡猾得消散于无形、难以追踪。意琦行又强行试了一阵,骤然增加的压力让三个人都颇感吃力,连一代妖王都禁不住直淌汗,皱着眉头道:
“你们要解毒就干脆利落,婆婆妈妈本爷要恼了!”
“意琦行,吾能与你相伴十二载已是心满意足,其他但遂天意吧!”绮罗生连连摇头示意他停止强度,意琦行哪里肯听?又待奋力运气,剑意护体猛然脱离飞出进入意识界,与幻化成满天黑怪的气流缠斗不休,那黑怪像是身披金软甲般剑不如体,顷刻间剑意迷失在妖氛之中,黑雾趁机浸入剑者心脏,意琦行再度口吐朱红。
绮罗生眼睁睁瞧着却不能干涉,万分焦急,心一横,竟硬生生撤回双掌收势,原本弥散的五彩流光失了本源支持登时化作一尾黑龙,将最后一丝黑雾尽数植于莳花之中,红花绿茎染成一片墨色,浸透入骨。
结界破,焱无上喘着粗气勉强站立起来,再看意琦行双目紧闭往后倒去。
“意琦行!”绮罗生闪身过来抱住他,连连呼唤,“意琦行!意琦行!意琦行你醒醒!”
无奈喊了数声,怀中人毫无知觉、一动不动。
忧心之下,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点点滴在剑者苍白的脸上。
裳璎珞虽已毫无功力,却有佛修浩然之气护身,能窥视人体内异状,忙搭脉探听,不多时方收手道:“好友别心急,意琦行一代剑宿修为不浅,适才他已将毒气尽数封存于第三根肋骨间,性命无忧,此刻只是脱力而已。”
“啊!”绮罗生猛抬头,半晌,也缓了过来。这黑气在自己体内的时候尚无性命之忧,以意琦行修为应不致命,只是方才眼见一向洒脱傲然的剑宿直戳戳倒下,“失君”二字如一般利箭戳在心尖,痛得几不欲生。
原来情根已深,早就不由己。
不知怎地,这一刻认清己心归属的绮罗生反倒渐生轻松,以往些许不甘愿、不甘心的求胜执念随着他奋不顾身的相救举动渐渐消散,兴许上苍早已注定与他情缘牵连,一如数百年来刀与剑的铿锵共鸣。
那便,顺天而为,倾心而待吧!
“意琦行,吾带你回去。”
横抱起剑者,骤然转身,再行的身影缓慢而又坚定。
泥沙江地下,绵延千里的黑暗鬼阙之内,重得纹马蔺气血滋养的句芒族长老百岁秋毫周身散发无上浑厚功力,他眼前一人独臂,面露奸佞狡诈的神色,正是去岁饮拜在刀神黑月之泪下的云沧海。
百岁秋毫捋着胡须道:“鬼族一行竟然让绮罗生毫发无伤,可见他近来的功力并不受剧毒侵染,是我等大意啊!”
云沧海冷哼一声:“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个意琦行,看来要报一臂之仇除掉绮罗生还不够,他也不能留!”
百岁秋点点头,毫略一沉吟罢,挥手唤来左护法日湲,亲授几句。
那日湲领命后离去,行至高峰顶上,祭出一支七彩尾翼的凤羽箭,满弓一道光,射向遥远的天际。
同一时间,雄踞江畔的刀神山庄某处高地上,水焰飞身而起,将箭握在掌中,待打开箭尾上的纸条看罢,惊叫一声,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长思殿、长思殿。
正是日暖花繁的时节,门前群蝶蹁跹一派祥和。
不知何处飞来的雀鹰停在大殿屋檐上徘徊,不时扑闪着翅膀,显得略有不安。
水焰正出神地信步走来,不妨抬头见它一双利眼瞧向自己,只觉有些眼熟,便冲它招了招手。
雀鹰“啸”地长吟一声飞落,停在他高抬的手臂上,也不觉害怕,反倒歪着脑袋打量这个眉间忧郁的少年郎。
“鹰儿,你还认得我!”水焰眼睛亮了。
雀鹰张了张喙,往他手臂上啄几下,扑棱翅膀。
水焰又笑:“你还想要肉吃?那要多等几日才行,大人吩咐我些事情要办。”
似是听懂他的话,雀鹰竟翻了翻眼睛,对他口中毕恭毕敬的“大人”颇不以为然。忽地又张开翅膀,从正门疾驰而入,慌得水焰忙不迭跟了上去。
帐幔飘动间,隐有舒缓的琴声流淌,不尽绵绵之意。
床榻上渐渐苏醒的人微睁开眼,便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长跪着翻腕抚琴,珠落玉盘、呢喃细语,更兼奇异摄魂的香味在空气中缭绕,似是人间,更如仙境。
乍然,琴声停歇,余音争鸣间绮罗生扭头,笑道:“你醒了。”
意琦行正看他的背影入神,留恋的目光不及收回便被人看得真切,不免讪讪,坐起身道:“是我睡得太久,还是你脚程又进步,千里之遥竟能旦夕便至?”
绮罗生心中好笑,过来按住他肩头道:“且慢起身,再享受几日刀神大人亲奉汤水不是更好?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对方诧异,又道,“托大剑宿洪福吾轻功再升不假,不过你原不该睡三天三夜这么久,是吾私心不忍你劳累,在汤水中放了安神的药材,如何?现在可觉得舒坦了?”
意琦行诚实道:“不够,尚缺一味。”
言罢,热热的眼神落在刀者唇上,绮罗生蓦地脸红,正要说什么,外头鲁莽飞入的雀鹰闯进来隔开二人,爪子落在被衾上,昂着脑袋一会看绮罗生,一会看意琦行,神色颇为高傲。
“咦,是你,”绮罗生认出是给自己送过字画的小雀鹰,勾嘴角笑道,“这小牲畜竟通人性。”
像是被称呼牲畜惹恼了它,雀鹰张开翅膀要忽闪着抗议,忽听一声轻喝:“秉节,不得放肆!”
那通灵的鹰儿被唬住,翻落到地上打个滚,雾化成一个八九岁的孩童模样出来,咧嘴一笑,又恭恭敬敬施礼道:“秉节见过大剑宿、刀神师叔!”
这下轮到绮罗生怔住了,扭头先看意琦行一眼,见他微笑默认,不觉也乐,招呼小孩子起来。
正认亲的功夫,外头一声呼喊。
“大人!”水焰也跟着追进来,结结巴巴道,“大人赎罪,刚才我没拦住这鹰儿……”
话没说完,瞠目结舌四处打量一圈,哪里还有鹰儿的影子,只莫名多了个小孩正冲露着豁牙他笑。
“鹰、鹰……”水焰把视线落到可疑之人身上,打量一番,不可置信道,“难道是你?”
小孩冲他翻了翻眼睛,只是方才胳膊上雀鹰的动作,惊得水焰“啊”一声合不拢嘴。
秉节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又过来攀住绮罗生的胳膊,满脸自来熟亲近道:“师叔,你徒弟真可爱。”
绮罗生心道,吾还没认你,你倒是自觉,因道:“他是水焰,不是吾徒弟。”
“不是?”秉节纳闷道,还想问什么,被一旁的师父开口喊住:
“威风够了,玩耍也够了,再来呢?”
小孩闻言眼珠一转悠,甜甜道:“剑宿说够,那便是够了。”挣了师叔的胳膊投身师父怀抱撒娇,“剑宿,我前几天梦见你受伤了吓得不轻,想着天大地大也只有师叔这里能留住你,特意赶来看望你呢!”
童言纯真,意琦行平日待他严苛里不失宠溺,闻听也有几分感动,拍了拍他后背道:“难为你一片心意,意琦行无恙。”
再说冷眼旁观绮罗生,见惯了剑宿平日不苟言笑,忽地一幕师徒情深,只觉新鲜有趣,便问:“你又怎么认得吾?”
秉节乐起来:“师叔说呢?那日送来的画中人秉节不知偷看过多少次,又尝听剑宿对着画唤你的名字,所以上次一来就认出师叔了!”
叫唤渊薮上除了苦修,还另有这样望画私语的景象,倒让绮罗生意外,觑眼扫了眼正襟危坐的剑宿大人,果然赚回一脸微红。
“哈,你叫做秉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