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三日(1 / 1)
戚少商在昏昏沉沉中度过了夜半与黎明。
他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一闭眼就是大漠黄沙,半睁着眼睛便能看到自己所在的地方。
月光衬托下,他看到那是一个囚.室。
他不禁暗自感慨,原来那顾惜朝,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的。
他能在这个时代存活下来,从底层做到现在这个位置,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努力想要看清囚?室的样子,看看自己身上的情况,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于是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梦里,青衣书生说:“你就这么信任我,把我当兄弟?”
他感觉自己开了口。
“我没有把你当兄弟,我把你当知音。”
画面逐渐被血色覆盖,他听到了自己问他:“顾惜朝,这一切,都是你早有预.谋的吗?”
那书生一如初见地微笑。
“大当家,你信错了人。”
他能感觉到,梦中的自己出离的愤怒。但是他并不明白这愤怒来源于何处。
兵戈马蹄的声音,厮杀声,爆.炸声。
有人在喊:“大当家,你快走!”裹挟着狂风呼啸。
痛苦,寒冷,愤怒……
戚少商在公园的长椅上悠悠转醒,眼角带着眼泪。
顾惜朝。
为什么,偏偏是顾惜朝。
“你醒了啊。”一个声音突然出现,成功地吓到了他。
他坐起身.子,旁边站着一个算命的老头。
“开张不收钱,给你算一卦吧。”那老头咧嘴露.出一个缺了两颗牙的笑,怎么看怎么鸡贼不靠谱。
戚少商本着“当他是神.经病”的看法,毅然决然地不顾自己腰酸背疼,站起来就往公园外走。
“大当家。”老头也不急,悠然地抠着指甲叫道。
戚少商站住了。
“来吧,算。”
“算事业还是算姻缘?”老头仍旧笑眯眯地问。
事业勉强有成,就算姻缘吧。反正红泪她……也不知什么想法。
“姻缘。”戚少商说。
一个小时后,戚少商带着一脸的“呵呵”离开了公园。
绝对,绝对不能相信一个算命的说的话,尤其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呵呵。
分明是夏天,戚少商却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笑不出来。
虽然他刚才算卦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但是那老头说的话,几乎全部命中。唯一没有命中的是,他的爱人,是一个与他同.性别的人。
戚少商站在原地不动了,他想回去问问那个老头,有没有听说过人真的能穿越时空这样的事。
知不知道,一个梦里,套着另一个梦的感觉。
然而在他折返回去之后,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本书。
《七略》。
戚少商觉得自己脑子里的某条神.经,突然崩开了。
傍晚的时候,他又来到了那条街道,同样的路灯下。
迎接他的仍旧是那个飞奔的、带着阳光微笑的小车夫。
他笑着对那个车夫说了顾惜朝家的地址。
他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戚少商在车上缓缓闭上眼睛。
黄沙漫天,青衫飞扬。
那张俊秀好看的脸上,露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他这一天把之后几天的事情都解决掉了,剩下的时间,没有人打扰,他可以专注地在这个时代里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偏偏是他。
戚少商来到了顾家门口,屋里黑着,没有灯光,想来顾惜朝还没有回来吧,于是他思索了一下,坐在了门口的路沿上。
哦,他已经忘了,上一次他走的时候,是被误认为是故意接近顾惜朝的间谍的。
所以当顾惜朝一脸憔悴地出现在他面前时用手.枪抵住他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戚少商!你究竟是什么人?!”顾惜朝低声吼着,漂亮的眼眸中充斥着红血丝,人似乎又消瘦了不少。
“先别动手!”戚少商按住他持枪的那只手,说道。
他看着这张梦中.出现过的脸,一种悲怆的痛苦突然涌上了心头。
“顾惜朝,你做过梦吗?”戚少商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一个关于大漠的梦,关于,咱们两个……”
“闭嘴!别扯东扯西的,说!你是谁?从哪里来的?谁派你来的?”顾惜朝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
戚少商看着他紧皱眉头的模样,突然笑了。
“小顾,你信我吗?”他轻.松地问,“如果我说,我来自未来,你会相信吗?”
他感觉身上的那支枪,似乎松了松,慢慢地,离开了他的身.体。
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那人却说:“你走吧。”
“小顾?”
“走!不管你来自哪干什么的,现在开始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永远都不要!我就当今天没见过你……不,是从来都没见过你!”
他在低声地吼,压抑着自己的嗓子,最后一句的时候,已然嘶哑。
顾惜朝松开他,推到一边,大步向门口走,打开了大门。
而后在他面前狠狠地拍上。
戚少商看着他的反应有些愣神,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用枪抵住了他的脑袋和脊背。
“小顾……”他低声唤道,笑着说,“你不救我,就真的一辈子都搞不清楚这件事了。”
半晌,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大门开了。
顾惜朝一脸疲惫地看着他和押着他的几个人,说道:“把他交给我,你们可以回去了。”
身上的枪.支离开,戚少商觉得自己几乎被汗水淹没了。
他喜欢豪赌,而这一次,显然他赌对了。
“跟我进来吧。”顾惜朝冷着脸说道。
他给了他一个笑容,第二次走进了顾家的门。
顾惜朝走进屋子,把整个房间的灯都打开。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根本看不出住了人。
戚少商觉得,这里的一切似乎和第一次来到时候都不一样了。
屋子里的所有东西似乎都随着顾惜朝的模样,冷淡、静默、透着疲惫。
他转头去看顾惜朝。
那人倚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下眼睑上是醒目的黑灰,脸色惨白,不复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
“给你十分钟,把事情的始末说清楚,否则我立刻把人叫进来逮.捕你。”顾惜朝说。
戚少商挑了挑眉,自顾自地从茶几上的壶里倒水。
水是凉的,但是他不顾了,举杯一饮而尽。
“小顾,我再问你一次,你做过那个梦吗?”戚少商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顾惜朝睁开眼睛。
“有什么关系?”
“看来是有了。”戚少商笑着说,“当然有关系。”
他把那个支离破碎的梦讲了出来,讲他们在梦中的第一次相遇,讲他们在血色残阳中笑称知音,还讲到了……那人的背叛。
顾惜朝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手掌。
戚少商在他身边坐下来,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将他紧.握的拳头展开。
掌中有血。
“这个梦是从我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开始做的。”他说,“而我出现在这里,穿着与你们不同的衣服,言谈举止都与你们不同。我这么了解你,小顾,完全都是因为,我来自未来。”
他说了两个字。
“《七略》。”
顾惜朝的瞳孔骤然缩紧,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臂扣到了他背上,将他扭转过去。戚少商骤然吃痛,紧紧皱起眉头。
“了解的不少嘛,戚先生。”顾惜朝说,“那个梦,我相信,因为我一直相信我们是朋友是知音,但是……来自未来?别编瞎话了!”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注:出自《孙.子兵法》)”戚少商沉吟了一下,突然开口背道。
顾惜朝愣了一下,戚少商便抓.住机会,将那人反扣在了沙发上。
“阴阳八卦,奇门遁甲,小顾,哪部兵书会有这样的讲.法?”戚少商按着那人的肩膀,压.制着他,“只有《七略》。”
他低下头去,在他耳边说:“只有写这本书的那个人,顾惜朝。”
“你放开!”顾惜朝怒道。
“不放,万一你又要拿枪吓唬我怎么办。”戚少商人高力气大,故作轻.松地说着,从他的腰间把手.枪拔.出,丢在一旁的地板上划了很远。
“你!”顾惜朝奋力挣扎着。
“十分钟快到了,小顾,让我把话说完。”戚少商压.制着他说,“让我给你讲!”
他把无意间买到书,无意间走入这个时代的事情大略讲述了一遍,他说了每到凌晨,他便会重新回到他的时代,再来就是十天之后。他说到了那个小车夫,说下次顾惜朝可以问问他,是不是当掉了一块精致却不知来路的手表还换了不少钱。
“我给你讲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与他们是不同的,小顾。”戚少商说,“我知道,你把我当知音。”
顾惜朝咬了咬牙,不再挣扎,将后脑重重地抵在沙发靠背上,目光飘忽,不知看着哪里。
戚少商也没有催促,他知道,要接受这样的事情,是需要时间的。
他感到顾惜朝掐住他手腕的手慢慢松开了。
“我相信你。”
“但是,戚少商,你给我惹了大.麻烦。”
“我抓到你,误认为你是共.党,已经上报上去了,但是晚上关.押你的地方空无一人,他们认为是侦缉处里出了内鬼。”
顾惜朝说。
“杨副官,我,刘副官。”他冷冷笑着,“他们怀疑是我。”
戚少商想了想。
“没道理是你呀。”
“有人看到咱们两个喝酒,既然我说你是共.党,那么我也脱离不了干系,”顾惜朝说,“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双面间谍,两不得罪,靠出卖两边的战友一步一步往上爬,一切都为自己的利益。他们说我就是这种人,以前立下的功,如今一切都解释通了,那都是被我出卖了的共.党。呵。”
顾惜朝的眼眸中充斥着寒意。
“我虽贫贱,还不屑与做这样不齿的事情。我效忠党国,却被人这样怀疑。”
原来……原来他这几天如此憔悴就是为了这件事……戚少商皱起了眉头。
“可以放开我了吗?”顾惜朝挑着眉毛问。
“哦!”戚少商从沙发上跳起来。顾惜朝松了松手腕,按.压着酸痛的肩膀。
“今.晚你出现在这里,被我的手下看见,已经有理说不清了,戚少商。”顾惜朝说,“十分钟,想必他们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
他低头看着青紫的手腕:“逃不掉了。”
“那如果,在他们到这里之前,我先到侦缉处去呢?”戚少商轻声问。
只有这个办法。
他自首,接受审讯,这样,能不能让顾惜朝摆脱嫌疑?
“什么?”顾惜朝不可置信地抬头。
“我帮你摆脱嫌疑,小顾,”戚少商说,“这是我这次的到来,能帮你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下一次……下一次不知他还在不在这里……虽然他对党派都没什么好感,但他记得,战争期间冲在前线的就是顾惜朝这样热爱着国.家的热血青年。
不能让他无辜蒙.冤。
对,就这样。
戚少商对顾惜朝展开了一个微笑。
侦缉处大牢。
审讯是隔离的,受怀疑的三个人在一个房间,戚少商一个人在另一个房间。
顾惜朝告诉他,既然他是清.白的,就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因为什么都说不出来。
所有的心理战都是没用的,只要熬过那些刑罚……只要熬过去,这一关就过去了。
“处座是明事理的人,没有完全的理由,他不会轻易认一个根本不在名单上的人为共.党。”顾惜朝说。
他坐在石头坐的大椅子上,想着。
我不是共.党。你们冤枉我了。
他咬定这两句话,冷静地看着审讯他的中年人。
“用.刑吧。”那人对旁边站着的手下说,“下手轻一点,不要把来自共.产国际的这位绅士吓到。”
他紧紧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
沾着盐水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最柔.软的地方,皮.开.肉.绽。
头被按进深深的水缸,直到窒.息才放他呼吸。
烧红的烙铁,一次又一次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
他惨叫着,怒吼着,却始终在说:我不是共.党,你们冤枉我了。
重刑让他几乎昏.厥,但他在一片迷茫的白色光芒中清.醒地意识到:不能晕,晕过去,从这个囚牢消失掉,小顾就再也洗不清了。
小顾……小顾……
“处座,没有查到这人在上.海的任何一点信息,”一个女人在他旁边说,“从我们的调.查来看,上.海很平静,共.党完全没有要救他的意思。不知是要牺牲他,还是真的……”
“住手。”男人走进审讯室,看着遍体鳞伤的受讯者,“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吗?”
“他一直在说,他是被冤枉的。”手下回答。
男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了解他的老对手。折磨到了现在,连行刑的人都换了几批,却没有出现任何一个可疑的人,给他□□,让他死。
对面没有动手,没有任何行动。
只有一个结论,他们真的抓错人了。
男人把粗声喘息的戚少商身上的镣.铐亲手解.开,对身后安静沉稳的女人说:“去吧,把那三个人放了。这一次,是行动失误。”
“是,处座。”女人没有任何质疑,转身离开。
戚少商在理智与痛苦间挣扎着,他不能晕过去,又无法醒过来,他听到审讯他的男人说的话。
小顾……被放了。
他试图露.出一个微笑,却全然无力。
“戚少商。”他听到顾惜朝的声音,“醒醒。”他听到,那人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哽咽。
“他是你的朋友?”一个男声,不同与审讯者和顾惜朝,低沉地问着。
“是的,刚从国外回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顾惜朝编着瞎话。
“带他回去吧,”那男人说,“替我,谢谢他。”
“好的,杨副官。”
戚少商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想要发出一点声音,告诉顾惜朝自己醒着,然而他无.能为力。
他太累了,太痛了,痛的连呼吸都犹如刀割。
“顾……”他与自己挣扎着,奋力地说出一个字。
“戚少商?”顾惜朝欣喜地抓.住他,“你坚持住,我带你走!”
他感觉自己被架起来,半拖着步子。
没有人帮他们。
所有人站在两旁,看着顾惜朝将他一步一步架到大门口。
门外一片黑.暗。有一辆黑色的汽车等在门口。
一路上,戚少商无力地瘫在后排座位上。他的头枕着顾惜朝的腿,很瘦,有些硌,但他没有挑剔。
他撑着自己,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到黎明到来的时候,他就可以放心地晕过去了。
小顾,我不敢睡,我怕梦里,你要杀我,你背叛我,可我……我无法恨你,我甚至愿意帮你,用我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他突然明白了那个老头的意思。
“年轻人,命里有时终须有。”老头说,“那个人,你已经遇到了,可是命中注定,你们相遇并未逢时。”
小顾……惜朝……
不知多久之后,汽车停下来。
他被半抱半拖着出了汽车,又被放到了柔.软的沙发上。
他知道他要晕过去了。
于是他在顾惜朝的手离开他时突然颤.抖起来。
“顾……”他皱着眉,紧闭着双眼,努力地出声,“我……走……”
终于,筋疲力尽。
黎明之光,从东方渐渐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