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四(1 / 1)
二十四、
唐欢满心里千回百转的念头。
她今天没有提着装烧鸡的篮子,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茶馆的长凳上,两手细细地拆一团缠乱了的丝线,拆好一段,就递给旁边的阿茨月,让她去缝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锦囊。阿茨月边引线边哼着听不懂的歌儿,笑起来右边脸颊上有个小小的酒窝,唐欢拆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看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叶云涛捧着紫芍药姑娘的新书仔细研读,刚才还紧皱着眉,现在是连连摇头,脸离着书本越来越近,看架势恨不得钻进去一般;应慎言一手撑在桌上支着额角,一手举着另一册最近十分流行的话本,脸上表情高深莫测,翻两页,轻轻地笑一下,实在看不出是赞赏还是嘲讽。叶云涛又看了一段,实在忍不住,连连拍了几下桌子,愤然说道:“这个道士实在可恶!都有了这么好的恋人,竟然还在外面招惹别的女子!”
“后来那个舞坊姑娘发现道士的坏心,也与他断然绝决,反倒是跟他之前的恋人成了好姐妹呢。”
“——啊啊啊啊应先生我还没看到你不要提前告诉我啊!”
唐欢同情地看看伤心的叶云涛,再瞄一眼开心的应慎言,心里第二十三次升起揭穿“紫芍药姑娘”真实身份的念头。
“他们在说什么?”阿茨月停下手里的针,好奇地转头问道。唐欢正好把最后一段丝线塞给她,“他们在说书里的故事,一个道士和一个采药女子相恋,但是后来他又变心了,喜欢上一个舞坊的姑娘。不过最后两个姑娘都不要他了,道士活该孤家寡人。”
“变心?”阿茨月慢慢把线穿进针里,转身的时候头上亮闪闪的银首饰叮叮作响,她问叶云涛:“为什么会变心?给那个男人下蛊不就好啦?”
五毒小姑娘说话的时候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桌旁的两个男人,叶云涛和应慎言都不由自主地离她又远了一点。唐欢倒是点点头,“然后在他家周围埋好多陷阱坑死他!”
叶云涛和应慎言又是同时心底一凉。
“不过,我是不会变心的,我最喜欢欢妹妹啦~”阿茨月笑眯眯地看向唐欢。
“……拜托你还是快点变心吧。”唐欢转头不看她,但是由着阿茨月把小锦囊挂在她的腰带上比来比去。
——现在这些小姑娘,都是学得什么坏风气啊!应慎言用书本挡住一脸无奈,所以没看见茶馆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低着脑袋愁眉苦脸,晃晃悠悠走到这桌附近的时候,瞅见他们几个,突然变得眉开眼笑,赶忙跑过来大声招呼道:“应先生好!应先生也在这里喝茶啊!”
于微道长一脸灿若春花,眼里只看到了应慎言,完全当旁边的叶云涛是不存在的。
唐欢想,应先生现在的表情就像是阿茨月的双生蛇,叶云涛是大□□小呱,而那个道长,是傻呵呵不自知会被吃掉的可怜老鼠。
唉,天可怜见。
于微自觉自动地坐在了应慎言旁边的空位上笑呵呵地点了一碗茶,应慎言转头看看叶云涛,觉得虽然这个藏剑弟子看着也不是很顺眼,但比道士强多了——他站起来,把叶云涛扯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独占了刚才叶云涛的那条长凳。
“……。”藏剑弟子瞪着应慎言,但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只阴沉沉地扫了于微一眼,又低头去看他的书了。
谁知于微也一样地鄙弃了叶云涛,端着自己的茶杯站起来,绕过两个姑娘走到空着的那条长凳上坐下,还特意靠近应慎言那一边。他低头喝了口茶水,“嘶——”地轻轻喊了一声。
“啧,喝个水也能烫着舌头,多大人了……”叶云涛头也没抬就嘲讽开了。
“我不是烫着了!我、我只是牙疼!”
小道长一手捂着半边脸,气势汹汹地反驳着,转头又看向应慎言,“应先生,贫道牙疼好几天了,大概是上火,你能帮我看看吗?”
“……先交十两银子诊费。”应慎言一双眼睛瞥向于微,似笑非笑,看见他立马垮了表情,咧着嘴心疼地问:“能……能不能……便宜点?”
“穷鬼。”叶云涛必须火上浇油,笑呵呵地从书本后面伸出头来。
还不待于微拔剑要跟人再战一场,应慎言又说:“那也没关系,你出去在田野里挖十棵大黄,回来泡在茶里喝了,也能管用。”
“……真的?”
一时间,连旁边坐着没说话的唐欢都能感受到于微道长心里正天人交战。
信吗,十棵大黄,听起来很不对劲啊?不信吗,这是应先生开的方子啊,应先生是万花谷来的,我——
唐欢看不下去,正准备出声打断小道士的胡思乱想,阿茨月却突然笑眯眯地对他说:“大黄很好啊,你挖来卖给茶馆的女老板,她现在出两倍价钱买呢。”
你刚来长安没几天,居然都学会在茶馆挣钱了。唐欢有点震惊。
“然后呢,你拿了钱,来买我的药,很管用的,吃了就不疼了,只要你七两银子,好吗?”
五毒姑娘笑着看你的时候真是让人如沐春风通身舒爽,于微爽快地点点头,然后转身问应慎言:“那……我去找夏大夫看,行吗?”
“我家大夫不出诊。”
“贫道亲自上门求药!”
“诊费二十两银子,药钱另算。”
“……不会的,夏大夫肯定不会收这么贵!我这就去!”
于微匆匆喝掉剩下的茶,跳起来飞快地跑出了茶馆。应慎言一把没抓住,气得狠狠拍着桌子,“这个混账孩子竟然敢单独去找阿初!哎你站住——!”
好几本书都没拿,应慎言跟着于微就跑得不见人影。叶云涛和唐欢愣愣地坐在长凳上,过了一会儿才对视一眼——
应先生真的很讨厌道士啊。叶云涛想。
应先生真的很喜欢师弟啊。唐欢想。
阿茨月微微抿起嘴角,有点不满意地说:“我们仙教的药真的很管用,我不是骗他的啦。”
结果应慎言一脚踏进家门的时候,夏秉初已经给于微扎好两根针了。小道长坐在平常应诊用的桌子旁边,平伸着两只胳膊,脸上笑眯眯的,满足得摇头晃脑。
“……扎针也要收钱的!”应慎言站在于微面前吓唬他。
“嗯?师兄你回来了?你刚才说什么?”夏秉初从灶间伸出头来。
“没什么……你要煎药吗,我来帮你。”
应慎言走去接过夏秉初手里的水桶,让他再回去给于微扎针。虽然是个不讨人喜欢的道士,但病人就是病人,若这点小事也计较起来,早该被逐出师门七八回了。夏秉初边行着针,边嘱咐于微不要吃辛辣刺激的东西,不要太累,多多休息之类的话,小道长虽然身上扎着针,心里倒乐得只开花,连些微酸疼也觉不出了。夏秉初问他是怎么牙疼起来的,于微立马苦了脸,“最近总有一个明教弟子跟着我,但他说话我听不懂,赶也赶不走……他还会隐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了,烦得要死!然后就上火了吧……”
“你……得罪明教的人了?”
“不是,”于微赶忙摇摇头,“他……他好像是想跟我师姐说话的,但是我师姐也听不懂。然后师姐前段时间去了南屏山,他不知道,就改成总跟着我了……”
夏秉初点点头,“那你就告诉他你师姐去了南屏山啊?”
“那可不行!我师姐这么好,怎么能跟一个话都不会说的波斯人来往啊!很危险的!”
曲池穴上正转着的针,突然停了一下,夏秉初愣了愣神。
“应先生!你在家吗?你的书我帮你带回来了!”叶云涛进门的时候,正看见于微胳膊上扎了两排针老老实实地坐着,“咦,你付得起诊费了?”
小道长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应慎言端着药从灶间出来,叶云涛把小包袱递给后面的夏秉初,“我刚看完,这个道士真是活该!紫姑娘的书里少有这么大快人心的结局,真难得啊!”
“哎哎哎你说什么道士活该呢!你这个人不但不讲理还一点教养都没有啊!”
于微生气了,不顾手上还带着针就想站起来打人。夏秉初忙过去按住他,“别动!他说的是故事,假的!”
“哼……我说你们道士啊,是不是坏事做太多了,故事里的名声也不好。比方说我刚才看的那个,三心两意见异思迁!我之前看过的,听信谗言害死好人!还有之前之前的,明明人家不喜欢他,还要设计陷害有情人不能在一起!哎,怎么这些事都是道士干的——”
“你胡说!我从没听说过纯阳宫出过这种事!”于微气得脸都白了,“你是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他们写什么你都信啊!”
院子突然沉默了一下,叶云涛愣了愣,夏秉初偷偷看了师兄,应慎言端着药碗站在一边什么反应也没有。
“绝对没有这种事的!”小道长越说越激动,脸上由白转红,“不说别人,就、就说我!我以后,一定要找到一个温柔善良的万花谷姑娘,我、我一定会娶她,然后对她好一辈子的——”
“——闭嘴!”
应慎言“咣”地一声把药碗扔下,深褐色的汤汁洒了半面桌子。于微吓了一大跳,愣着坐在那里抬头看他。夏秉初苍白了一张脸,皱着眉头,拼命想着要说句什么解个围。他还没想出来,应慎言就摔门进了里屋。
他转身前说,你别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