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五十一章(1 / 1)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母亲的问话。她召我们进宫必然已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如果我不承认,欺君之罪不容小觑。但是承认了,唯一能让母亲信服的理由便是我与武攸暨都各自心有所系。这无疑是另一种抗旨不遵,后果同样堪舆。
“启禀陛下,微臣与公主的确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我正觉得进退两难之时,武攸暨突然开了口,半分没有否认我们的有名无实。这些年与他住在同一座府邸,我对他除了他对亡妻的一往情深外了解的并不多。他毫无预兆地坦诚一切,我一点都吃不准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发现母亲正望着我,我只能顺着武攸暨的话往下说道:“母亲听到的确是事实,儿臣与驸马……”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愚弄朕!”盛怒之下,母亲重重地拍上手边的矮榻,案上的一应物什散落一地。
“母亲/陛下息怒。”我与武攸暨忙是跪地请罪。
“令月,你还是惦记着那个乱臣贼子是吗?武攸暨,你是在恨朕杀了你的发妻,所以让朕的女儿守活寡是吗?你们……你们真是好啊,真是好得很啊!”母亲气得言语间满是愤恨。想来若是旁人这般大胆欺骗,怕是早就被拖出去立斩不赦,家族也会遭到连坐之祸了。
母亲的话一下戳中我的心事。薛绍在她心目中永远是个乱臣贼子,我对他却是从未忘情,要怎么样与另一名男子做夫妻?名义之上实属无可奈何,要我与武攸暨行周公之礼实在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些话我多想说给母亲听,我多想告诉他薛绍是清白的,可我不能明讲,为了别人也为了此刻的自己。
“陛下息怒,非是公主与微臣有意欺瞒抗旨,而是微臣有不得已的苦衷。公主是为了顾及微臣的薄面才一直隐忍不说。一切都是微臣的错,陛下若是要罚,微臣甘愿一力承担。恳请陛下明察!”
武攸暨口中苦苦哀求,实则临危不乱。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他,看到的是一个神情卑微眼神却是坚毅无比的人。听到他的那番话,我不免担心多于好奇:母亲是何等精明聪慧之人,他不该用临时编出的托词来搪塞她,万一被发现了……
“苦衷?”母亲冷冷地哼了一声:“有什么苦衷要让你们这样煞费苦心地瞒着朕,让朕的赐婚成了一个笑话!”
武攸暨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面色渐趋凝重,似是在下什么决心。我否定了自己先前的猜度,他的样子根本不像在临时编瞎话。难道他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但是可以将眼前的危机化解的情由么?
过了一会儿,武攸暨抬起了头,直起了身子,无比清晰地回话道:“苦衷便是微臣不能人道,无法与公主行周公之礼。”
武攸暨不可能当着母亲的面撒下这么严重的弥天大谎。可是……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他……我惊讶得更加不敢抬头,怕母亲从我的神情中看出不妥来。母亲没有说话,想必也是与我一样被惊到了。
“新婚那晚微臣喝多了酒,醉得不省人事,没有能与公主行周公之礼。”武攸暨继续说道:“谁知第二天走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误中了府中捕鼠的陷阱,微臣下/身受了重伤。多亏公主及时找来了郎中,微臣才得以保住性命。此后公主更是替微臣着想,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
母亲喊了人来带武攸暨下去验身。宫里的内侍对这种事经验丰富,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出了结果。这种情况我没有想到,母亲同样十分意外。她原先必定是想等我与武攸暨亲口承认了之后恩威并施地逼我们做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这下却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在回府的马车上,我问武攸暨。
武攸暨轻蹙着眉头,回忆道:“确实是与公主成婚第二天,不过不是误中了陷阱,而是我自己亲手执的刀。”
“为什么?”在我看来,我与武攸暨的心思已然足够坚定,没有什么可以左右了,实在无须对自己如此残忍狠绝。
“只有这样才能永绝后患,不会让公主与我有负亡人。” 武攸暨回答道:“今天的事情也证明我当初的决断是正确的。”
起初对武攸暨,我是歉疚,后来感动于他对亡妻的那份心思,视他作同道中人。如今心中对他已是深深折服起来:“你如此情深,夫人泉下有知,会很开心欣慰的。”
武攸暨笑了,笑得极是苦涩。他将目光移开,仿佛能透过车帘看到外面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半晌之后才是说了一句:“请公主别让孩子们知道。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不想再让他们因我而难受了。”
武攸暨没有看我,我还是点了点头:“我明白。”
三个孩子并不知晓他们离开后长生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与武攸暨在他们面前也都是敛了重重心事,嘱咐了他们几句便让他们各自回房。武攸暨去了佛堂,我则回去了我的小院。
“公主,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我坐到了软榻上,玉儿递上一杯热茶后,关切到。
我将那杯茶握在手中,手心一阵温热,心头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凉。 “可能是昨天没有睡好,休息一会儿就没大碍了。”
玉儿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不知想了些什么,说道:“公主,奴婢有一事要回禀。”
“说吧。”我喝了一口热茶,看着她说到。
“陛下今天命上官姑娘与奴婢领着三位公子去吃鹅肉,可到了地方准备的却是牛羊肉,御厨说是鹅肉被蹿过来的猫给打翻了。”
玉儿显然是认为事有蹊跷,其实这样才是合理——
母亲根本就没打算要三个孩子吃什么鹅肉。张易之与张昌宗是她的人,她如何会不知道那些鹅肉是怎么烹制的。想来她自己并没有吃过,赏赐于我只是为了试探我是否在张易之与张昌宗身边安插了眼线。今日状似无意提起,实则是早有谋划。最后她没有明说,绝不是因为武攸暨的事而无暇顾及,而是她在用这种方式警告我。若是我明白了,自然不会再有鹅肉;要是我不能领会她的意思或是冥顽不灵,那接下来“赏赐”给我的还不知道会有哪些东西了。
母亲既然有心支走了玉儿,这些话对玉儿我自是不能说,也没必要说。我笑了笑,道:“那很好,让你跟去正是为了不让三个孩子吃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玉儿却是担忧了:“那要是陛下再赏赐呢?”
我笑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玉儿疑惑不解地看着我。我没有心思对她解释过多,只吩咐道:“立刻将安排在张易之与张昌宗身边的人撤回来,从今以后不准我们的人再去打探与张易之与张昌宗有关的一切。他们是否有野心已经轮不到我们插手了。”
说着,我将茶杯递给了玉儿,待她接过后,我斜倚着软枕,闭上了眼睛。在听到玉儿领命告退与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后,我又缓缓睁开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门,回想着今日的一切——
母亲有探子在都尉府我早有所察觉,鹅肉的事可能是玉儿处理的时候不小心被人发现了端倪,可我与武攸暨的事母亲也知晓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武攸暨自己、三个孩子不可能会与人说,那么整个都尉府知道这件事的便只剩下一直在我近身伺候的玉儿。会是玉儿出卖了我么?她从前就是母亲的派来在我身边的。
思绪及此,我猛然间想起了一件事。那一日从白马寺回来,玉儿曾失言说过担心七哥……莫非……莫非她暗中是七哥的人?如果是这样,我便能明白为什么她始终不肯告诉我她心仪之人是谁,还说此生与他无缘相守。如若玉儿是七哥的人,七哥对我的情况的了解只会比母亲更加详尽,他必然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被薛怀义陷害进了大理寺监牢是受我连累。
所以,是在报复么?让玉儿将鹅肉以及我武攸暨未曾同房的事泄露出去,好让母亲对我们发难,以泄心头之恨?今天没有武攸暨的坦白,我们一家定然无法全然而退。
不会,这样做未免太幼稚了,对七哥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好处,反而会让我起疑,暴露玉儿的身份。七哥不是那么糊涂的人。即便他是,韦素莲也不是,她不会赞成七哥这么做的。依玉儿刚才的言行来看,她也似乎并不知道母亲在他们走后与我们说了什么。那又是不是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