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六章 寂寂深宫难(1 / 1)
薛绍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时,婉儿已离开了有一会儿了。他拿过我手中那封没能成功交付的书信,叹息了一声。恍恍惚惚间我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我朝夕相对之人,眼泪倏地夺眶而出。薛绍没有出言安慰,只坐到我身旁,拥了我入怀中。我亦无言以对,靠在他的胸膛闭上了眼睛。
“薛郎,我想进宫。”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了双眼,说到。
薛绍柔声回应我道:“好,我这就吩咐辛安去准备。”
进到宫里,见到了八哥,没有多说什么我便去了母后寝宫。那里面纤尘不染,一切陈设与母后在时一样,丝毫没有变化。这儿我没少来过,以前我从来没有发现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是这样大而空旷,空旷得叫人心悸。
转身看到薛绍与八哥正一脸担忧地望着我。我分别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我想去冷宫看一看。”
“冷宫荒凉,湿气太重,对你和孩子都不好。”八哥当即拒绝了我:“令月,有什么话不要放在心里,跟八哥说说。”
我不以为意:“我只是想去看看,不会逗留太久的。”
“皇上,让微臣陪公主一同去吧。”薛绍见我坚持,向八哥请求到。
八哥有些着急了:“薛绍,令月糊涂你怎么也跟着犯糊涂?那里可不是御花园可以随意走动。”
薛绍仍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皇上了解公主,若是不去上一趟她的心结无法解开。还请皇上成全!”
看看薛绍又看看我都是同样的坚决,八哥终是妥协了:“罢了罢了,从小到大只要是令月你的要求我都无从拒绝,如今再加上一个薛绍,我更是拗不过了。”
八哥的揶揄并不能让我展颜。我福身谢恩:“多谢八哥。有薛郎保护,八哥尽管放心。”
在皇城之中,冷宫是比掖庭还要低一等的存在。这里关着的都是犯了错的妃嫔与宫人,地位比起一般的内侍宫婢还不如。曾经听婉儿提起过,不管是谁,一旦进到冷宫不消半月就会变得痴傻疯癫,意识清明的人生活状况也是常人难以想象。
第一次来到属于冷宫的地界,怀着孩子的我终究没敢靠得太近。即便如此,七月的天气里我仍能感觉到周遭寒意森森,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不绝于耳,使这里显得更加阴冷恐怖。我很清楚,发出那些声音的人大多都曾经如御花园的鲜花一般盛放过,美艳而迷人。
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色。便是父皇龙体欠安,便是母后宠冠六宫,每到选秀的时候,入得宫来的妙龄女子亦是不曾少过,宫妃间常见的争宠手段我也略知一二。
如果当初母后不争不斗,或是争斗失败了,现在极有可能沦为了她们中的一分子。我又如何能当得这人人艳羡的太平公主,过着锦衣玉食被呵护被疼爱的生活?甚至,如果没有母后的一路拼杀,我根本就不会存在于世上,遑论与薛绍相识相知相守了。
胜利者总是让人仰望的,可是高高在上的孤独除了母后自身谁又能真正体会?亲近如我们这些子女都曾对她的野心心生芥蒂,外人的诟病更是不在话下了。想当初,父皇的久病不愈让母后心力交瘁,我、七哥、八哥,何曾让她省心过?漫漫长夜,深宫寂寂,她再有厉害手腕,过人的心智,仍是一名女子,心中孤苦无人倾诉,定也会有黯然落泪的时候。
“公主有所不知,薛禅师他……不是外人。”婉儿临行前的话语响起在耳畔:“他本是走江湖贩卖药材为生的生意人,因缘结识太后娘娘,深得太后娘娘欢心,便被留在了宫中。未免众人非议,太后娘娘重修了白马寺,封他做了主持,他这才得以以僧人的身份和讲授佛法为由自由出入后宫。赐薛姓、让驸马爷认他做季父,正是为了提升他的家世。公主,你现在还想要婉儿将这封信呈交给太后娘娘么?”
我难以置信:“你……你说的可当真?”
“婉儿不敢胡编乱造。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我与我娘都性命不保,我只是不想公主做出无谓之举,给自己与驸马徒增困扰。”婉儿言之凿凿,由不得我不相信。
冯小宝,薛怀义,我怎么也没想到母后这道旨意的背后竟藏着这样一桩风月。如果不是婉儿前来宣旨,我那封信定然会惹得母后雷霆震怒。说不定她还会认为是八哥借此机会撺掇的我。那样一来,当年七哥的悲剧又会在八哥身上重来一遍。我差一点就闯下大祸了。
“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薛绍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没有动身,而是问他道:“你早知道这些事了是不是?”
薛绍不否认:“薛禅师的身份在洛阳宫早已不是秘密,大哥与我书信往来,当然会告知一些。”
如此大的事薛绍竟是瞒了我这么久,我不免有些埋怨:“你早就知道,八哥肯定也是。你们只独独瞒着我。”
薛绍解释道:“令月,我们不说是怕你接受不了而动了胎气。不过,看到此刻你的反应我便知道是我们多虑了。”
我已然明白薛绍为什么会为了薛怀义与薛顗起那么大的争执。贩夫走卒倒也罢了,偏偏还是母后的面首,以薛绍耿直的性子自是不肯。他从未说过母后一句不是,我却仍有担忧,连连问他:“你不怪母后强人所难么?你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觉得母后此举有违纲常,为礼教所不容,会不会瞧不起母后?”
薛绍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不会。你能理解母后,我亦如是。”
薛绍的话语与笑容对此时此刻的我而言分外温暖珍贵。站在冷宫前,我也更能体谅母后的孤苦与无助。我提议道:“薛郎,我们去一趟洛阳如何?母后年事已高,我想去陪陪她。”
“好,是该如此。”意料之中,薛绍同意了。
八哥很是诧异我们的决定,但没有反对。他与母后不算疏离也谈不上亲近,对于母后与薛怀义之间便无谓表明态度。离宫后我与薛绍当即回府准备,三日后出发前往洛阳。
到了洛阳行宫,一切收拾妥当了,我与薛绍进宫去给母后请安,玉儿与辛安跟在身后。一早奉旨候在宫门处的婉儿给我们带路。
“近来朝中事务繁多,太后娘娘处理奏折到很晚才睡下。今天公主与驸马前来,她还是起了大早。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这么高兴了。”婉儿言谈之间透着满满的欢喜。
我的心情也是愉悦:“母后近来可好?”
婉儿面露忧色:“倒是无大恙,只是近几日来头疼得厉害。”
头痛是母后的宿疾,恁是刘钿医术卓绝,这么多年下来都无法根治。听婉儿这样说,我为没能早些来陪伴母后而心生歉疚,不由加快了步伐以期早点见到她。
“前面什么人,赶快让开!”
突然一声厉喝传来,放眼望去只见一名身穿僧袍的和尚正坐在马背上朝这里缓缓而来。那人年纪约三十岁,体魄看上去颇为健壮,眉目粗犷但不失几分英俊。
我与薛绍都感到十分讶异——无论何人,不论官职大小身份尊卑,一律不得在宫中驾马奔走。而此人非但无视宫规,目测他来的方向正是宰相们才能出入的南衙。如此大胆又是这身装扮,不难猜到他是谁了。
果不其然,婉儿介绍道:“那位就是薛禅师了。”
“他如此失礼,让母后的颜面何存呢?”看着薛怀义那无法无天的举止,我忿然到。
婉儿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有大臣不满薛禅师的失当言行,便去太后娘娘跟前弹劾。太后娘娘很是宠爱薛禅师,都是一笑置之。时日久了,有的是不敢,有的是不屑,总之与他对抗的人渐渐少了。”
我哑然:“我大唐宰相礼绝百僚,竟也听之任之?”
婉儿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我。母后身子不适,我无意与薛怀义起争执让她烦心,即是与薛绍和婉儿退到了一旁。可又不甘心让他为所欲为,便是向薛绍投去一个眼神,薛绍当即会意。
等薛怀义经过我们跟前时,薛绍暗暗出掌,掌风使得马儿受惊,顿时扬起前蹄仰天嘶鸣起来,而那薛怀义则猝不及防地被摔了下来,幸得薛绍及时上前才不至跌倒在地,那模样已足够狼狈。
“薛禅师,你没事吧?”薛绍忍住了笑,一本正经地关心到。婉儿我与婉儿也装着那是场意外,看着薛怀义。
薛怀义不认得我与薛绍,却是熟悉婉儿。他整了整僧袍,端着架子问道:“婉儿,他们是何人哪?”
婉儿回道:“正是公主与驸马爷。”
“原来是太后娘娘给我找的侄子跟侄媳妇啊。怎么,见到叔父不问安吗?”
见识过了薛怀义的行径我便没想过他会对我与薛绍行礼,但是我没料到他竟胆大到如斯地步。那副得意洋洋的姿态让本就对他心生不满的我更是恼火,顾不得婉儿之前所说母后对他是何等偏袒,我冷言冷语道:“有幸得到母后抬爱,薛禅师应当感恩戴德、谨言慎行才是,切莫要忘记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被我戳到痛处,薛怀义不但没有自觉羞愧,反倒搬出母后来压我:“我如今是太后娘娘的人,一个公主也敢来教训我?”
“简直厚颜无耻!”
气结之下,我恨不得上前赏薛怀义一个耳光。谁料还没出手我的肚子骤然痛了起来。慌忙之下我只知道喊薛绍。薛绍赶忙扶住了我,对辛安与玉儿吩咐道:“快去找御医!”
“是!”玉儿与辛安被吓坏了,领了命就疯也似地朝御医院跑去。
薛绍顾不上与薛怀义计较,抱起我便朝母后宫中大步走去。婉儿焦急万分地紧跟在我们身旁,只有那薛怀义傻傻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