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 十回(1 / 1)
[九]
桌面上摆着十八道菜,十八道菜最中间摆着一盘寿桃,寿桃是用精粉做成点心,离得稍远一些看上去还以为是真的。
围坐在桌子周围的就三个人:我、贾掬和苔伊。
一开始说都没有说话,贾掬一直保持沉默,我想大概是他刚离开宴会,吃不下什么东西,为了打破沉默,我指着面前的那盘鸡肉表面上铺满辣椒的菜问:“这叫什么?”
苔伊说:“霸王别鸡……霸王就是很辣,别是别致的意思。”
我点头,又问另外一盘只有青菜和豆腐的菜问:“这个呢?”
苔伊说:“这叫清清白白。”
说完之后,苔伊给我夹了豆腐和青菜,让我先吃点清淡的垫一垫,免得等会儿吃辣的受不了,接着又起身给贾掬倒了杯酒。
贾掬举起杯子对苔伊说:“一路顺风。”
苔伊微笑点头,举杯一饮而尽。
两人的行为让我大为不解,我放下筷子正要开口问,苔伊便起身对我说:“我去厨房。”
我看着苔伊离开,苔伊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贾掬便说:“苔伊真的比你聪明。”
我看着门口,问:“我不懂。”
贾掬:“我想过去三年之中,苔伊已经明白了她今后应该做些什么。”
我看着贾掬。
贾掬用白纸扇绕着桌面指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中间的那盘寿桃之上,然后说:“今天这一桌酒席只能有一个名字。”
我问:“什么名字?”
贾掬收起扇子,看着我:“四面楚歌。”
贾掬说完,起身就往大门方向走,我忙追上去。
我挡住在贾掬的面前,问他:“我知道自己很愚笨,但还是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贾掬说:“苔伊应该走了,她不走,你只能死,她走,你能活,并且活得比以前好。”
贾掬说完,绕开我便离开,剩下我独自一人站在天井屋走廊中。
我记得那天,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雪很大,很快就铺面了天井屋中间的那一小块空地。
我站在空地中间,仰头看着天井口飘下的鹅毛大雪,突然感觉到腹中一阵剧痛,我捂住肚子蹲了下来,没多久便感觉到双眼模糊,浑身无力。
当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是苔伊。
随后那双鞋子离开了我的视线,在我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的时候,想起在吃饭时,苔伊指着那盘豆腐和青菜做成的菜告诉我:“这叫清清白白……”
宫中四年,同居一室,单床共寝,清清白白。
[十]
我躺在一张床上,这个房间在王子的府邸之内,并且紧挨着王子的寝居室。
床位于房间的正中间,周围挂着幔帐,隐约能看见外面站了很多人,男男女女都有,我看得最清楚的便是离我最近的王子的贴身侍卫卦衣。
卦衣紧握着腰间长刀的刀柄,虽然因为头盔的原因,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我仍然知道他脸上带着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王子竟然将自己的贴身侍卫派到了我的床前,难道真的应了贾掬的那句话——我会活得比以前还好?
卦衣忽然身影向下一降,接着听到他低声说道:“王子殿下……”
王子来了,而且我感觉到他身后肯定跟着贾掬,虽然我并没有看到他。
王子用手撩开幔帐,坐在床边,面无表情,问:“你已无什么大碍,好好养伤,本王会抓到毒害你的凶手!”
凶手?毒害我的凶手?
苔伊?
王子正要离开他的瞬间,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正要说话,便看到贾掬突然撩开幔帐,脸上依然带着往日的微笑。
贾掬说:“还不快叩谢王子殿下!”
我松开王子的手,正要起身,王子轻轻将我按住。
王子:“不用了,你有伤在身,安心养伤吧。”
我又重新躺下,贾掬在松开幔帐之后,扬手的瞬间,我闻到一种奇怪的香味,随后昏昏睡去。
再醒来,已是几天之后……
我坐在王子府邸的凉亭之内,石桌对面坐着贾掬。
石桌上的小火炉煮着茶,水开之后,贾掬将茶具冲洗,然后将所有茶具放入一个大盘之中浸泡,浸泡之后将茶具一一捞出,摆在一张白玉茶台之上,再将煮好的茶倒入。
贾掬将一杯茶放在我的面前,说:“你可以问了。”
我没有动手去端茶,也没有说任何话,我甚至没有如从前一样看着贾掬。
良久,贾掬终于开口了:“你现在可以自如进入王子府邸任何地方,可以不经禀传,直接面见王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静静地听着。
贾掬接着说:“这意味着你已是王子的贴身谋臣,将来王子登基继承皇位之后,你便是宫中八十八谋臣之首。”
我摇头:“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贾掬一点停顿都没有,继续说:“苔伊在毒害你之后逃亡宫外,逃至京城外断崖处失足跌落,尸体已经找到。”
我还是摇头:“你知道我不信。”
贾掬喝茶,倒茶,又将我杯子中还未喝的茶水倒掉。
贾掬打开扇子,平放在白玉茶台之上,几乎遮盖住了所有茶具……
贾掬看着扇面说:“你其实不笨,你知道王子为何要将苔伊留在你的身边,只是你在之后的日子里因为和苔伊在一起的快乐逐渐遗忘了这一点,当你和苔伊每次一同出现在太子面前时,太子都对你起了杀心……记得我几年前对你说过,太子是水缸,你是水,而且是如今无法轻易调换的水,所以王子一直将杀心收起,但一个人的杀心往往无法隐藏太久,毕竟王子涉世太浅,四年时间已经到了一个极限,这一点苔伊早已发现,但你却……”
我问道:“我却怎样?”
贾掬笑道:“你却视而不见,终日沉浸在与苔伊的快乐之中,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妻子。”
我摇头:“苔伊说过,天下女人都是属于王子的,更何况宫中的她。”
贾掬:“但你却忘了苔伊的话,忘了王子给你们的主仆身份,虽然宫中四年,你们清清白白,就如……”
我接过贾掬的话:就如苔伊的那盘别人食之无味,却让我回味无穷的菜。
贾掬笑而不语。
贾掬又饮了一杯茶,放下后,用手指弹了一下我面前的空杯说:“你就如这茶杯,现在里面的茶已经没了,你应该怎么办?”
我问:“我是茶杯,谁是茶?”
贾掬闭眼,拿起白纸扇:“茶杯的作用是装茶,茶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说:“用来饮。”
贾掬点头:“为何饮茶?”
我一时答不上来,我确实不知道为何要饮茶。
贾掬又说:“水缸中的水是用来灭火,而茶也同样可以败火,但此火非彼火,实火和虚火不可同一而论。”
我点头。
贾掬继续道:“水缸中的水来自天地之间,茶中也含水,同样来自天地,虽然茶中多出所煮的茶叶,但茶叶也同样来自天地之间……天地万物,均在轮回,轮回之中,五行虽有各异,但可在轮回之中互生互克,作用其实也是一致。”
我点头:“就如同样败火一个道理。”
贾掬说:“道理你都明白,也都记在心中,可从不因此而改变,四年前,当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教了你最简单的谋臣之道,也是谋臣必学,但你却忘得一干二净。”
我摇头,又点头。我记得,我却又故意去忘记,就如掩耳盗铃一般,以为自己看不见,王子也一样看不见。
贾掬说:“苔伊已死,我会给王子苔伊一直心在王子,却无奈身在你枕边的假想,而王子又知道苔伊一直保持清白之躯,这会增加这个假象的真实性,在这个假象的基础上,在王子心中会出现各种各样奇怪的想法,但基与水缸与水的道理,苔伊的死最终将王子对你的杀心演变成为一种释怀,因为她死了,所以你又变得重要,在去除这个障碍之后,王子眼中的你会变得更清晰,更重要。”
贾掬起身:故前几日,我在床前洒下迷药,让你不要再多嘴。
我抬头看着贾掬的背影,问:“我有一事一直不明白,还请师父如实告知。”
贾掬没有回身:“说。”
我起身,走到他身后,问:“我为何来到宫中?为何要成为谋臣?为何要选中我?”
贾掬没有回答。
我又用手摸了摸自己自打小就终日戴着的那副皮质面具,问:“为何……我要一直戴着这副面具?”
贾掬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侧过脸,对我说:“这四个为何你还是留到等你成为了八十八谋臣之首的那天,自己去揭开,从别人口中得到的答案难道就是真实的吗?别忘了,你是谋臣,你的名字也叫谋臣。”
贾掬说完沿着那条碎石小路离开,留下我一人站在凉亭之中,我一身白衣在遍是腊梅的花园之中显得特别扎眼,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