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摄魂(1)(1 / 1)
妙火在房间中醒来,她只记得最后倒下的时候明力那张漫不经心的侧脸。她敲了敲有些发昏的额头,一线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明明是融融的暖意,她却觉得莫名的寒冷。
圣女大典!
她忽地从床上坐起,手在枕侧一翻,抽出一直放在那里的一柄单刀。她要去监牢里救出十年前被迦楼厄囚禁的妙空,问出《摄魂》的下落。如果没有《摄魂》,她就永远没有可能杀死迦楼厄。
迦楼厄——女子眼里寒光闪烁,全然没了平日里面对明教明尊时的恭敬与忠诚。就是那个人在十年前囚禁五明子,杀死了商玄,他自以为所有人都会臣服于他,认为这天下再无人可与他匹敌。可是他偏偏忘了,他最引以为傲的一众属下,才是他身边最危险的毒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缠上他的咽喉,将沾满毒液的尖利牙齿刺穿他的皮肤。除了此刻远在中原的妙风和妙水,知道当年商玄死因的人,有哪一个人是真正听命于他?
“十年……”诉河认真看向面前的白衣祭司,他的眼里有更多她所不理解的东西。他把一切事情都看得极淡极轻,但是似乎每一件事情,都深深烙刻在他的记忆里。
姜阙从容坐在床沿:“不过是十年而已……”
他说得轻松,可是那话里,竟然有惋惜的意味?
“到底是姜族祭司,十年在你眼里,也不过是弹指一挥。”诉河见他不愿多谈自己和迦楼厄之间的事情,也不便多问,便将话题随口扯开,“姜族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从来也是从师父或者轻辞那里听到些许有关姜族的故事,但是也因为它的隐秘,这些偶然得来的只言片语,只会更加激发她心里的好奇。而人们围绕姜族讨论最多的,就是十年前那个突然之间出现在江湖中的白衣祭司——姜阙。之所以说他的出现猝不及防,也要依赖于他从前与世无争的个性,却不知为什么从十年前开始,他便再也不是那个远离世俗之外的姜族祭司了。
“姜族?”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起过他这个问题,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个隐藏在尘世之外的古老族群,最喜欢的便是将自己的一切淹没在浩瀚历史之中,太过张扬,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杀身之祸。
姜阙本来不愿多谈这些,但又看她是真的想听,便只挑了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来说:“姜族是神农后裔,擅医理,通卜筮,精术法。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要学会这些,大多数人只要学习自己感兴趣的就好了。”
“那么你呢?”
“身为姜族祭司,当然是要什么都会了。”白衣的男子微微一笑,那笑里却带了一丝寥落,仿佛整个世界苍白无色,单只剩了他一人孤寂地站在那里,“姜族也有神女,和明教的圣女职责大致一样,不同的是,姜族神女的使命更为重要。神女和祭司,都是在很小的时候被当时的祭司选中,然后将他们的记忆剥离,带回神庙抚养。从此他们的生命只属于神灵,不属于自己。”
他看到诉河诧异的眼神,不由笑道:“怎么了?”
“没有记忆的神女和祭司?”诉河愕然。那么自己又是何其有幸,可以带着记忆成为圣女,即便有些记忆让人不愿想起,那也比从来不记得要好上许多。
女子撇撇嘴,叹息:“那样岂不是很可怜?”
“可怜?”姜阙微笑,“日子久了习惯了,也便不觉得可怜了。”
“那你的生命依然属于神灵吗?”诉河忽然想起来他曾经说过没有信仰,这样的一个人,又是怎么能够一直坚持做姜族的祭司而不心生厌倦呢?
“不,十年前,我就已经放弃了他们。”
——他们,指的便是神灵吧。
“之所以我还是姜族的祭司,是因为我虽然没有信仰,但我还有责任。”
“妙空?”本该出现在圣女大典的明力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明教监狱,门口的守卫看到是他便悄然退到了一边,为他让开了一条通向室内的路。那路被零星散进来的阳光照出潮湿泥泞的面貌,前方被黑暗吞噬的混沌空间犹如洞开的地狱之门,朝他发出热烈的邀请。
他喊着妙空的名字一路前行,却看到一处空荡荡的牢房里悬挂着一副血迹斑斑的铁链。
明力犹疑地继续大喊:“妙空?”明明昨天他偷偷潜入这里时还看到了被刺穿琵琶骨的妙空,怎么现在这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这其实是个圈套?
心里刚冒出一点这想法,他就迅速地摇头否决。他已经做了最周密的安排规划,他掌管明教的牢狱和守卫分布,他已经把商玄的旧部全部调在了这里,如果情况有变他们不可能不通知他。至于迦楼厄,十恶早已带了人前去搅局,圣女大典必将一片混乱,谁会在混乱中注意是否有人会来这里劫狱?
那么……妙空到底去了哪里?
迦楼厄一眼就看到了远处朝圣坛飞奔的妙火,女子的衣服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头长发被风吹得略显凌乱。她在看到自己的一刻猛然顿住脚步,错愕的神情布了满脸。
“明尊?”
地上横七竖八堆叠的几具尸体更是让她花容失色,妙火迅速地单膝跪地,抱拳请罪:“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明尊赎罪!”
十恶那张被血模糊了的侧脸映在她眼里,她的心忽然漏跳了几拍。
明力找来十恶打乱大典节奏,好拖延时间救出妙空。现在看来,十恶所率部众竟然无一人生还吗?
迦楼厄右手平举,示意她起身:“我还以为妙火明子忘了今天的大典呢,没想到你还是赶来了。”他看似无意地轻拂衣袖,眼光顺着妙火从地上十恶的侧脸一掠而过,“怎么,明子认识他吗?”
“那是……”妙火依旧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她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那是修罗场的十恶。”
但愿他死之前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然不论这件事结果如何,她和明力都必死无疑。
明力……他昨天打昏自己,不就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再参与到这件事中吗?那个人,现在应该已经得手了吧。
“那么姜族在哪里?”诉河越听越好奇,禁不住问他道。
姜阙这次倒没有犹豫:“苍山。”他似是想起了在姜族的那段日子,在他被选定为姜族祭司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喜欢待在那座林木苍翠的山中。那里有盘根错节的老树,树影斑驳浓密,倒映在潺湲的溪水中央,盛夏的炎热被层叠的阴影覆盖,只余一片阴凉。冬天的时候漫山飘雪,在这个时节下山打猎,或是在山中的林屋中点起一簇篝火,凛冽的寒意逸在胸腔之中,但却没来由得觉得自在。
那个时候姜逸还没有离开姜族,他们经常相约一起结伴下山。在彼时失去记忆的姜阙看来,除了将他带回神庙抚养长大的前任祭司,姜逸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那是他永远也回不去的时光,那些过往随着他下令将姜逸驱逐出姜族,也一并远离了他的生活。在往后的漫漫十年,古老的姜族之中,只有神女姜遗墨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可是就连姜遗墨,他也不能完全地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苍山?”
“玉门关以西,并未深入大漠。那个地方其实不难找,但是很少有人找到那里。”
那个地方……诉河听了他的描述,眼睛逐渐亮了起来。他说的苍山,自己好像曾经去过。就在那个刀剑交锋血流成河的夜晚,那个挺拔的少年,将自己带离了尉犁,带去了茫茫深山。
他说要找到死而复生的方法,他说……他一定会回来。
“怎么了?”姜阙看她不再说话,以为她还在想着苍山的事情,“如果你真的好奇,等你伤好了,我可以带你去那里看看。”
“姜逸……”
诉河嘴里莫名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一旁的白衣祭司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咒语,陡然从床沿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妙空!” 明力仍然没有放弃寻找妙空,越来越安静的监牢,却让他的声音也没了底气。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正在往牢狱深处行走的明力身子一顿。
守卫都在门外守着,根本不会进来。而那样铿锵有力的步伐,也绝对不可能是妙空!
那么能够如自己一般顺利进入牢房的,只有一个人——迦楼厄。
清冷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却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召唤:“明力明子?”
他猛然转神,正对上了那双幽深的眸子。他伸手就朝自己掷过来一样东西,黑暗中他来不及分辨,只是匆忙接住。却在看清那件事物的瞬间,突然撒了手。
——那是妙空的头颅!
“你进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这个吧?”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眼中的残忍意味缓慢浮现。他颊边绽开一个邪魅的笑容,却仿佛来自黑暗的深渊,所有阳光照在他身侧,都倏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