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 62 章（1 / 1）
牛奶已经凉透了，艾德里安看了一眼今天的瑞士国债收益率，放下晨报准备回卧室叫克莱斯特出来吃早餐。转念一想，他又热了牛奶，和面包香肠一起拿进卧室。这间公寓是新改建的，格局和他们在纽约的住处相近。
克莱斯特不在房间里，阳台的门关着，可以看到克莱斯特拄着手杖在外面打电话。艾德里安把餐盘放到床头，向阳台走去，他越接近他的伴侣，越能听见愤恨的叫骂和诅咒。克莱斯特在他面前从来不说德语，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在和谁纠缠。艾德里安摇了摇头，倚到窗帘的阴影之中，又会是一个难捱的早晨。
“——梅毒怪，我不要你的钱，你去死吧，”克莱斯特歇斯底里地吼着，整个人带着手杖都在颤抖，“你要来？你敢，你来我就杀了你，把你撕成碎片扔到蛆虫堆里！你可怜？你有什么好可怜，把钱给你喜欢的犹太崽！给他！”
艾德里安扯了窗帘垫在身后，这件事依然处于衔尾蛇的一环，他还要听听是否有转机。
“……威胁我？行啊，我把你们这窝老家伙统统杀光。我一无所有，你们还有家业！”
“……我没有，他和我没关系！”
“……哈哈哈，什么，他不是你生的？他才是你生的，我和你没关系。你再去生一个吧，钱别给错人，头上别长角……我不好好和你谈话？那当然，我绝不和畜生讲话。别烦我了，也别指望你的犹太崽了，滚回去找个娘们下崽子吧……为什么？我都想杀了他了你还问为什么？没为什么！”
“……你爱我？这会你又爱我了，去死吧！”
“……开什么功放？”
话虽如此，克莱斯特还是打开了功放，听筒中传来苍老而动人的歌声，唱的是《莉莉玛莲》。艾德里安闭上眼睛，诺伊拉特克莱斯特就算老了，依然魅力无限。
“哨兵已经开始呼喊，
晚点名号也已吹起，
迟了要关三天禁闭。
我必须立即归来，
只好在此道别，
但心中仍然盼望与你同行。”
歌声戛然而止，艾德里安听到砸手机和怒吼叫骂的声音，做儿子的似乎被吓着了，精神遭到了极大的打击。艾德里安悄无声息地从窗帘间起身，带着早餐回到客厅。
直到下午，克莱斯特都没出来。艾德里安回到卧室，阳台的门依然关着，克莱斯特坐在围栏上抽烟——天知道他拖着两条伤腿是怎么上去的——花盆边上插了三圈半截的烟头。
艾德里安敲敲阳台的门。
“来吃午餐，”他说。
克莱斯特掐灭香烟，撑住手杖翻下围栏。两人回到客厅，艾德里安为克莱斯特切开汉堡，把餐盘放到他面前。
“借两支六人小队给我，”克莱斯特望向艾德里安。
“什么任务？”艾德里安把牛奶放进微波炉。
“帮朋友一个忙，他会付钱的。”
“好的，”艾德里安按下加热按钮，微波炉发出运行的“嗡嗡”响声。
“一支给他，还一支给我。”
“为了什么？”
“诺伊拉特刚才打电话来，我真受不了他了，”克莱斯特揉了揉眼睛，从艾德里安的位置可以看到他的眼圈红红一片，“我要做个了断。”
“好，”艾德里安点点头，“你想怎么做？”
“C.L和他在一起，我去一趟美因茨，找个机会见面，只有我和他的时候，干掉他。”
“那么你不需要一支行动队，我和你去就够了。”
“你离这件事远点，”克莱斯特摆摆手，双臂交叉在胸前。
“它是我们合约内容的一部分。你，我，”艾德里安隔空点了两下，“诺伊拉特。”三个点组成一个三角形。
“你要这个合约，总有个目的吧。”
艾德里安歪了歪脑袋，像一只准备跳起捕食的狐狸。
“目的，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
“我知道，这件事我从头说起，我想了很久，大概三年。”
“三年。”
“对，从我在伊拉克碰见你的时候开始。起初诺伊拉特找我，也是为了克劳斯那笔钱，但他并不急，钱在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关系……如果他想用的话……他能随时找到我。”
艾德里安回到餐桌旁，拿走克莱斯特的一半汉堡。罕见的理智，值得听听，尽管是废话。
“你给我的救治和训练是为了什么。你想进入老家伙们的利益圈，需要一个得体的伴侣、一张门票。我活着能让你认识他们。”
“是的，”艾德里安点点头，“而你需要一个保护者，一个理解你的伴侣。”
“不，我需要一个解脱，彻底离开这里。这次来瑞士我已经……明白了，我的极限。我不能……”
“等等，”艾德里安打断对方，“对你而言，什么是极限？了解力量的极限是个什么感觉？”
“我做不到的事，并非指缺乏资源或者技能，而是无计可施。丝毫不知道怎么去做。”
艾德里安眨眨眼，以示认可。
“你的感觉？”
“想跑，可身后那么多人，我总要安顿他们。”
“没错。”
“你需要进入这个圈子，而我需要出来，我们追求不同。我会为你解决这些问题。弄到诺伊拉特的钱不难；也会为你找到一个具有相同通行证的伴侣，我认识一个叫海科的男人，是汉娜鲍曼的长子，住在比利时，失去伴侣有一年……”
克莱斯特掏出手机，点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子长相酷似提尔史威格，神情抑郁地望向画面之外。
“你意下如何？”克莱斯特问。
“和他妈妈一模一样，”艾德里安看了照片一眼。
“哈？”克莱斯特笑了，“什么，汉娜鲍曼的丈夫是诺伊拉特最早的合伙人之一，我觉得能达到你的预期。”
“诺伊拉特和鲍曼给你出的主意？”
“……嗯。”
“他是真心想把遗产留给你，”艾德里安握住克莱斯特放在桌面上的左手，“接受它吧。”
“他是真心想继续和你维持关系，”克莱斯特强调，“我不想再在力所不能及的事情里纠缠，没有结果，徒劳。”
“我认为你并没有达到自己的极限。”
“怎么说？”
“你没有向我求助。”
“我从你那里只能得到命令。”
“我给你的不光是命令，还有劝导，我不是教过你很多事情的做法吗？”
“这不是问题。”
“这正是问题。你不期待活着的人，而是死人。克劳斯的财产是你的命脉也是死穴，你可以依靠它而活，也为它所苦。”
“我知道，”克莱斯特烦躁地摇了摇头，“所以我一直在找一个承受得起这份资产的人。”
“你想清楚，你现在不想死，交出这份财产之后你如何生活？”
“不会容易，但也不会比现在难，”克莱斯特紧张地摩挲着手杖，“不过这么做对你们都好，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吃掉，”艾德里安指指盘子。
克莱斯特看了他一眼，拿起剩下的半个汉堡塞进嘴里。他没有什么胃口，倒也不至于呕吐。艾德里安把自己的半个吃掉，拿来两个杯子，放上茶包。
“你愿意相信我，还是诺伊拉特？” 艾德里安掀开茶壶，倒上开水。
“你。”
“为了永远结束这个噩梦，你愿意暂时承受巨大的悲痛吗？”
“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是……你来干这件事只能让你陷入麻烦。”
“生活总要继续下去，老家伙们会死去，我们接替他们的位置。我希望你活下去，和我在一起不能万无一失，倒也不会糟糕。你怎么想？”
“你到底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克莱斯特倚在椅子上，发出死狗一样的哼哼声，他的腿又开始疼了，“除了钱之外的东西，你说过忠诚，但这个只要付了钱，总会有卖命的。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我要钱是为了做想做的事情，”艾德里安走到克莱斯特身边，“但我算不清楚爱情。”
“别敷衍我。”
“就是这样。你知道，如果有理由，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理由。但这毫无理性可言，我记得我们什么时候亲热过，却不知道自己何时爱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