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伤心廊桥(1 / 1)
丹砂的朱雀宫高三层,二楼乃是一个书楼,从书楼的侧门架起了一条廊桥,直直的通往前殿,也就是师父他老人家住的地方。
我想假设丹砂从小就生长在皇宫里,他作为一个皇子或者太子,这里必定会成为他的居所,那么前殿应该是处理政务和小憩的地方,配殿则是给他用来安置小老婆的,也难怪他把师父放到前殿去,配殿确实不适和安放这尊大佛。
我沿着廊桥一路往前殿去,可以看见前殿的滴水檐下还挂着两只槐花型的莹白宫灯,样子温婉柔美,照的前方一圈光晕,仿佛我是从黑暗里一直走到光明。
我正犹豫着到底是敲门进去呢,还是偷偷地摸进去,亦或者是一脚踹开大门嚷嚷着进去,然而还没来得及下决定,就听见屋内传来低如耳絮般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既然听不大真切,我就在窗户纸上戳了个洞,隐约的瞧着。
只见一名女子穿着绾色的及胸长裙,下摆裙裾飘曳,外套牙色的窄袖衫,再加上透明蓝灰与酡颜的套半臂,茶白的披肩,燕雀顶的发髻,插了一支如意珐琅的步摇,如果一定要用我找到确切的语言来形容她的造型的话,那么大概只有用那句最俗气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了。如此一想,知道这必定是丹砂口中的宣华夫人。
她老公刚去世,确实不宜大红大紫,但她在没有大红大紫的情况下,也把自己搭配的如此妖娆美丽,委实叫我佩服,最重要的是,她鬓边的碎发微微落下,长度刚好不偏不倚的搭在锁骨上,只有两个字:性感。
这是女人最好的年纪,就像熟透了的蜜桃,远远闻着就香,等放进手里,想象咬下去的那一刻,鲜嫩多汁可口,就更加爱不释手了。
再说,不管是人,还是妖怪,神仙,大家都是靠想象活着的,什么东西都是揭穿了立即丧失美感,朦朦胧胧的有个想头才叫人欲罢不能。
所以丹砂说宣华夫人是女人中的女人,女人中的极品,这话真是比黄金还真。
再看看我自己,梳了一个垂挂髻,主要是鉴于我最近长大了一圈的缘故,师父特赏的,否则还要我顶着两个团子头到处跑呢!中间用师父给的红绳帮了一圈,右边一朵翠色的海棠花头簪还是师父在地摊上买的,说造型蛮别致,我带着应该很可爱,然而相比宣华夫人的性感,再看看我这一刀额前的齐刘海,我连跳海的心都有了。真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我一次残次品此刻委实没有上前叨扰他们的勇气和决心,再加上师父似乎正在画画写字,是最不喜欢人打扰的,以前在昆仑山的时候,他要是在干这个,我中途进去,他必定搁笔,怕我毁了他好不容易挥毫而成的佳作。
今天却是不同,师父在写在画,宣华夫人在一旁伺候着,替他研磨,大多数时候她很安静,偶尔点评两句,师父的嘴角会流露出淡淡的笑意,道:“是极。”
这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红袖添香,意境真好,我不忍心打扰,便退到了外头滴水檐下,月亮在头上明晃晃的,丹砂说的对,我将丹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其实他老人家不是照沟渠,是照到别的地方去了,比如说宣华夫人那双明晃晃水汪汪的眼睛里。
人家情意绵绵,我留在这里做什么,便一路沿着空中的廊桥往回走,走到中间的地方觉得实在没脸回去,就停下来靠在栏杆上休息。
这一晃神,就没留意谁到了我的身边,更何况师父他老人家向来神出鬼没轻手轻脚的。
结果就蓦地出现在我背后,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啊’了一声,吓得回过头,只见到他含笑的脸,眉飞色舞的,带了一点春情的样子,心里一难过,嘴上便笨拙起来,低声道:“没什么,吹吹风。”
“天开始冷了,仔细不要冻着。”说完,他似乎想要回房去替我拿一件衣裳。
我喊住他:“师父,我有话跟你说。”
“嗯?”他半回头,好看的眉目在一团光氲雾霭里,瞧不真切。
我笑了笑,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无恙:“师父,可不可以不去打仗?丹砂又没说一定要做太子,你去帮他打什么仗呀?”
“哦,无聊。”师父淡淡道。
“无聊?”我无语,能找个像样的借口吗?!
“是啊,不行吗?”师父的口气开始变得不好。
“不是不行,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师父回过身,口气变得硬起来,“我走的远远的不是正和你们的意?”
“什么叫正和我的意?”我终于也忍不住吼起来,“明明是你自己觉得正好!你找什么借口!还推到我的身上。”
我觉得委屈,忒委屈。
师父冷哼一声不说话。
就在此时,宣华夫人袅袅婷婷的从后面走出来道:“老远就听见你们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我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她一愣,随即退却半步道:“嗯…或许是我来的不是时间,我这就……”
“你不必回避。”师父当着她的面道,“我和小徒讲话光明正大,没什么可避的。”
“是!”我点头道,“她是没什么可避的,我需要避开就对了。”
师父皱着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宣华夫人面露尴尬道:“我还是走吧,先生您与自己的弟子讲话,我一个外人在场不方便。”
她既然要装贤惠,我自然也要配合,冷笑道:“没什么不方便,夫人便且留在这里吧,反正我们要说的也和您有关。”
宣华夫人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又看向我师父道:“是吗?”
我直直的盯着师父:“听说太子爷要把这个老女人嫁给你,徒儿这是来给师父道喜的。”
师父却蹙着眉道:“这是你和为师说话的态度?为师平常是如何教导你的,人前怎可如此没有礼貌,你几个师兄没有谁像你这样顽劣!”
“虽然是没有礼貌,不过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我看向宣华夫人,轻轻一哂:“夫人看我讲的对不对?你一把年纪也不小了,又嫁过一次人,嫁的还是一个糟老头子,如今老头子死了,尸骨未寒,您就迫不及待的要来祸害我师父了,真是一手好本事,叫我望尘莫及,拍马都追不上。”
“住嘴!”师父怒道。
宣华夫人却不如我师父那么激动,面上始终是淡淡的,朝我师父微微敛身福了一福道:“先生和弟子谈话,私以为宣华还是回避一下吧,请先生容宣华先行告退。”
我朝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口:“装模作样的贱人。”
师父闻言大步流星的走到我跟前,怒气腾腾,一双手握拳,我看了一眼,心里涩涩得道:“什么意思?现在我是连说她都不能说了吗?要教训我是不是?”
师父指着我:“你自己觉得你欠教训吗?”
我摇头晃脑:“我本来就这样,我是魔族来的,上不了台面,您以为我是什么东西,是天上的仙女吗,是莲花仙子?还是你那高不可攀遥不可及只能看着的师父?又或者是眼前这位大美人?哦不,破鞋。”
言罢,师父便举起手‘啪’的一声在我脸上轻轻一刮:“越说越不像话,把其他人扯进去就罢了,还对师祖不敬,她们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我忍着泪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你打我!你居然为了一个贱人打我!”
我从头上摘下那朵海棠花的小簪子往他身上丢去,谁知正中他额头,“我才不要你的破石头,我以后要穿金戴银,跟着丹砂吃香的喝辣的,你就去娶你的宣华夫人吧!你的破石头我不稀罕!不稀罕!”
“是嚒!”师父从地上捡起那块花形翠玉,放在手心里把玩了一会儿阴恻恻道:“原来到我这里来找晦气,无理取闹就是为了通知我你要和一个凡人在一起了?!那正好,本来我也正愁着不知该怎么跟你说,宣华夫人是个可怜人,我是打算要收留她的。
”
我的眼泪掉下来:“你再说一遍。”
“多说无益。”他双手负于身后,“我要说的你已经明白了不是吗!既然是太子的旨意,我也打算继续在凡间逗留一会儿,那么宣华夫人是个很好的陪伴。”
“很好的陪伴?”我嘶吼道,“她有什么好?有好到要你留下来和一个别人玩剩下的成亲你也无所谓?”
师父像听了天方夜谭一样的看着我:“不过就是成亲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只是太子和丹砂的一些手段,我无所谓。”
我抬头看他,“成亲也无所谓?”
他茫然的看着我,似乎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或者说他根本不理解我此刻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
我用手捂住眼睛,泪水不争气的从指缝里留下来:“果然啊!跟你这种没心没肺的谈什么心意,谈什么爱根本就是是我发神经,不是您老的错,是我自取其辱。”
师父道:“哦。”可眉头却蹙了起来,大概是为了怎么处置他手中的那块翠绿色的小花簪为难发愁吧!半晌过去,他道:“既然你都不要了,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说完,便随手往廊下一扔,然后潇洒的走了。
我一个人在原地无声的哭,宫里的更夫敲着梆子,都已经三更了,夜露霜寒,我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