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真心(1 / 1)
【亡母】
自从那一日起郜枫的精神一落千丈,他的精神状态开始频临崩溃边缘,再也没法打起精神来了。
每一个晚上,他隔着窗边,望到窗外繁华的夜色,灯光闪烁,天上有着零星闪亮的星辉,他就觉得自己将会永远沉睡下来,永远都不会醒来。
他每夜抱着这样的心情入睡,连他自己,也快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是谁。
第二人格占据起他的身体,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是日是夜,不过都,无所谓了。
将身体交给第二人格,不知为何,他竟已经不在乎了。
或许,他真的觉得活着太累。
日复一日,他精神萎靡,神智不清,清醒着的时候感觉和做梦的时候似乎是一样的。
日子又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直到这一天,压垮他的最后一个事件来到了。
那天,一个不速的电话打至他家,“郜枫” 一看来电显示,是阿姨,那个母亲的胞妹阿姨,便脸上展出了一丝由衷的笑意。
“主人格,有个电话找你。”“郜枫” 在脑海里说。
“唔?”郜枫神智模糊。
“你来听。”不等郜枫回答,人格便已经切换,郜枫被推了出来,控制住手,控制了身体的感官。
重拾感官的他,丝毫对外界的世界没有感觉。他一看是阿姨,随手拿起便接:“喂,阿姨?什么事?”
“你妈死了,快来给她收尸。就这样!”话筒中,传来绝情而粗暴的声音。
话筒徐徐落地。
电话连着电话线一同坠了下去。
郜枫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事实。
母亲……死了?
他全然感知不到外面世界的存在,他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自己之于世界,似乎就是不存在的,从根本上没有所谓意义。他感觉,自己即将崩溃了。
他无知无觉购了车票,麻木了感官的上了火车,回到了老家,回到了母亲的娘家。
这里的所有事物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人却已经完全变了。物是人非,悲哀莫大于人连对自己的故乡都没得任何感觉了。
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阿姨打开门,见到他,便道:“你妈真是死有余辜,死了也不值得可怜,休怪阿姨无情,你不知道,你妈不但有毒瘾,她居然还欠下了十多万赌债。现在她死了,倒好,人家追着我们来还!”
阿姨回去进了门,郜枫依然站在门外,没有踏进屋子。阿姨也不管他,只继续喋喋不休道:
“活着连累家里人,死了也不放过!当初她被休了,不,她主动给提出离婚的时候,我们都算仁至义尽了,这个家还给她一个地方住。之后还要包办她一日三餐。
她呢?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不是赌,就是抽毒品。现在好了,人嗝屁了,那债还要我们给她还呢!”
郜枫站在门外,不说话,亦没有动作。他木然的站着,什么知觉都没有。阿姨拿出了一盅骨灰给他,绝然道:“这是你妈的骨灰。她死了,我们拿她去火葬,算好的了。别指望我们给她找灵位,那个每年都要钱的,我们还得还债呢!
她的事,跟我们再没有关系了。这罐东西,你给藏好了吧!”
说完,阿姨直接关上大门,“啪” 的一声,将郜枫分隔在门外。
郜枫抱着那盅骨灰,心里竟然快要连痛也不会痛了。
痛也是一种知觉,痛感亦是感官所致,他却浑然没有了知觉,对世上的一切事物失去了感知。
这个盅里放着的,是她的母亲。
那个女人。那个生他出来,对他呵怀备至,又毒打他、责骂他,最终抛弃他的女子。
一个曾经活过的人,一生人,到最后,就只有这一点点的粉末。
被一把火所烧尽,而后,什么都不剩。
悄悄的,尽皆被抹去。
他的心无疑是难过到了极点的,但也许,他已经不懂得哭了,他发现自己根本哭不出来。
母亲生前最喜欢河。小时候,母亲经常带他到河边玩,这里比广州落后,习俗风气也是蛮浓的,这里有许多与河相关的传统小习俗。
现在,他提着这个骨灰盅,像母亲那样的女子,就应当回归大地,尘归尘,土归土。
他来到这条河前,这条充满着他儿时回忆的河流。河水潺潺的流淌着,将人生的全部一点一点地淹没过去,什么都不会留下。
他打开骨灰的盅,有一瞬间,他鼓起勇气想将盅里的粉末全数倒进河里,但是,他刹住了,动作停止在空中——终究还是没有。
终究,还是舍不得。
他在地里挖了一个坑洞,将盅里的骨灰全部放了进去,然后埋上泥土,做了个记认,以这里作为他母亲的最后安息之所。
眼前,这条流淌的河流,永远川流不息的江河,就是他母亲的容身之地,是母亲的坟冢。
这是忘情水还是忘川水,他只知道,从今以后,它便是母亲,这条河自身便是母亲的所在。它将母亲的人生都如同河水般淹过去了,也同时代表了每个人的最终的归宿。
郜枫就这样,将他的母亲葬在了这里。
坐车回去的时候,郜枫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情。有童年和母亲相处的回忆,有少年被母亲打骂的记忆,还有许许多多,他以为自己都已经忘了的,他的母亲喜怒哀乐各种各样不同的表情。
他说过,他的母亲对他而言是噩梦,是挥之不去的梦魔。尽管他说服自己暂时忘了这件事,它还是会如影随影的,跟在他身边,出现在他面前。
虽然是可怖的噩梦,可这梦魔却是和他并存着的,是他活着的一种另类的凭证。或许,在潜意识里,他是认为和这梦魔并行的,才是自己,才是真实的他。
一旦这梦魔消失不在了,那个真正的自己亦不再是自己了,只会被吞噬,被侵吞,最终变到什么样子都不是。以后也,什么都不是。
他的母亲,离世了。从这一天起,他的心也跟着一起死去了。
和逝者一样。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
再也不会回来。
【真心】
郜枫回去广州,将母亲这件事告诉了父亲。
毕竟是曾经的妻子,即便阔别了三年,即使离婚不见,心底亦是有一些触动的。
刚刚知道消息时,父亲亦感到悲哀,茶饭不思,但很快就接受了前妻已故的这个事实。始终几年没见,又已经离婚,感情早就淡得快要没有了。
父亲只是消沉了几天,状态就一切如常了,郜枫一开始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过后才发现这样再正常不过。
谁又离了谁不能活呢。在这个世界里。
打败他最后一道防线的是,在母亲死后的一个星期,他在他父亲的衣领上,嗅到了香水味。
这让他的精神陷入即将崩溃的边际,他发了疯似的走着那条他熟悉如常,却一年没有走过的路。
告诉了高三一年——避难所真情梦。
他离开了家,跑到真情梦那里。只是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一年没去而已,真情梦竟然……不在了。
他冲上那座大厦,去到三楼,这本应是真情梦俱乐部的所在地。可是,他见不到真情梦,只看到残旧的黑漆门前,一横横无情的封条,以及黏在上面的一张告示。
那张告示,是一张写着没有感情的黑色文字的白纸,貌似是公安派出所留的,上面写着这里是涉嫌进行违法、不合乎国家法规活动的场所,现暂时予以封闭。
郜枫对着那张告示,无言的默站了许久,然后,他默默的转过身,缓步离去。
真情梦,是一个让城市人暂时躲避内心痛苦的避风塘。没有了避风港的收留,他们便会真正的陷入绝望,再也没有发泄的出口。
如今,这个城市的真情美梦,将不复存在。
接二连三的噩耗,正说明了这座从内部腐坏的城市,已经开始崩塌。以后,这便是一座无可救药的城市了。
公安所留的最后一张告示,终于,逼死了一个少年。
郜枫从真情梦原来所在的大厦里走出来,感到眼前世界的一切事物都是灰色的,尽皆没却了色彩。他走在路上,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都市人,他都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他走到马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一坐上车,说完家的地址,他便开始发呆。其实他不是发呆,他是眼神空洞着,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第二人格留意到,他已经是个六神无主的空壳了。
他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从双眼直接的水平视线,能看到出租车司机的背面。
广州的出租车,司机背面是有铁栏保护着的。其他城市顶多是硬胶片,广州的却像是铁牢一样,一行行竖着的铁杆将驾车中的司机团团围住。
窗外,民居的窗子外围也是由铁造的笼牢保护着,防范盗贼,乍看着,怎么像坐牢一般。
坐牢……
原来,这座城市里的人,都已经心里充满了危机感了吗?
此时,出租车里的收音机讲到一桩经济新闻,一把无感情的女声说着:“展氏集团主席昨日宣布,自己即将迈入退休行列,从即日起将公司事务交由独生子兼现任行政经理展宇代理,据估计,展氏集团现有资产达数千万之多……
据专业人士分析,展氏之所以有今天的业绩,去年的一宗豪门政治婚姻功不可没。据称,展氏的亲家给了其大量商业上的外力援助……”
郜枫知道这电台里讲的是谁。展宇,自然就是那个曾经在真情梦里,醉酒哭诉心声的情种。他只知道,后来,展宇与原来深爱的女朋友分了手,娶了豪门家的小姐。
今天,他万万没料到,真情梦倒了。人们没有了避难的场所,在他知道的人里,这个城市人都接二连三地夸下的时候,真情梦有一个人笑到最后。
过得如此风光,事业如日中天。
严格来说,这个人后来都不算是真情梦的人了,只在这人还是大情种的时候,属于真情梦。这个人就是展宇,豪门富家的独生子。
展宇没有像真情梦里其他人那样塌下,相反,他笑到了最后。而其前提是在于,他有一个如此强大的老爹。
那么,班长,祝天恩,赵令花,还有,他自己的母亲……
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平呢,郜枫在想。是不是只有家里有钱的人,才能够得到真实的幸福呢。
展宇不一定是幸福的,因为他失去了心爱的女孩。但有钱财有权势的他,无疑是享受着物质生活与他人的尊敬、以至于服从的。
有钱不一定是幸福的。然而,有钱是幸福的前提。
可一般人要挣多少年的钱,才能拥有数千万的财富呢?那是做不到的。可偏偏,这些,展宇从娘胎一生出来那一刻就有了。
郜枫无声的,悄然的叹了一口气。
莫非,人的命,真的是注定的?
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回了家。
踏进家门,走入自己的房间,一切都这样无知无觉。
郜枫躺在床上,放松了早已没有知觉的身体。
“主人格。”第二人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辛苦。”郜枫在脑海内,说出了连日来,以至如今他心底里的真实感受。
“哦?”
“我说,”郜枫艰难的答道。“活着,好辛苦。”
“嗯。”二人格表示了认同。
郜枫脑里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情,姗儿姐说过的自杀伤害关心自己的人,班长约定过不会自我了断生命,祝天恩抛出性命,做出伤天害理的举动……
很累。郜枫的思绪沉了下来,消沉的道:“不如,你代替我活下去吧。”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个幻境却将他笼罩其中,他眼里分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觉得一切如此的陌生。
第二人格的声音响起了。这次,不是在耳畔,而是在前面。
“主人格,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