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落花(1 / 1)
郜枫往下划拉着网页,这里有整场凶案的详细信息。
今天早上,祝天恩手持着刀,发疯癫闯入广州市政府。这把刀极其锋利,明显是冲着有心要杀人来的。
门卫阻止他,他便用刀砍杀了两名门卫,直接闯入政府大楼内部。他已经丧失了理智,见人就砍,一共造成十死八伤。政府里有许多无辜的受害者,被他一见就挥刀砍去,一边砍,一边叫着:“叫你们兇!叫你们兇!烂国家的走狗,老百姓要造反啦!”
其中最严重的一名受害者,原来是政府里一名较为高级的人员,穿着的衣服也光鲜正式一点,看着高级一些。这时,祝天恩已经杀红了眼,一见到这名政府人员,二话不说地便挥刀往其身上乱砍,一共砍了二十六刀,砍到死者已经血肉模糊,变成一具再也看不清脸部的尸体为止。
当时在远处还有人听到他喊“贪官!皇粮狗!”的叫喊声,和刀片砍下的霍霍声。在场人士都已尽快撤离,只有全副武装的警察前来抓拿犯人。
祝天恩自知大势已去,不可能逃得掉,他今天也没有想过能活着逃离这里。遂畏罪从窗口跳了出去,堕楼身亡。
郜枫一直看着这些信息时,他的心里是震惊得无地自容的。这也太残忍了吧?祝天恩是怎么干得出这些事的?
在网页下面,有所谓专家提出了对此新闻的专业剖析,这是刚过三十岁,刚从青年踏入中年行列的人,不堪生活压力,仇视政府、报复社会的行为……
郜枫没有去细看,让他吃惊的是网民的评论。一拉到新闻下一看,那里有上千条网友评论,那里写着“大快人心” “英雄” “杀得好!”“杀尽贪官杀尽D走狗” 的评论……
实在是令人咋舌。
在网页下有张附属的图片,太血腥的自然是不会拍着流出来,但这是一张那名严重受害者的分析图片,可以看得出来,这名死者确实身中了二十多刀,已经被砍到了血肉模糊,辨认不出死者身份来的地步。
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可以让一个人将另一个陌生且无仇无冤的人砍成这种地步呢?
是什么样的报复,足以让一个人用残酷至此的手法杀害另一个人,并总共杀死了十个不相不识的人呢?
郜枫觉得心里面寒透了。现在的社会都是怎么了,不仅是说政府怎么样,这些人到底又是为什么会这样。
到最后,他想明白了。原来,由始至终,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说不好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有着这种犯罪因子,想要杀死别人,想要伤害别人,从鲜血和杀戮中取得报复的快感。
哪怕是陌生人,哪怕不相不识,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获得那种爽快的兴奋而已。一旦陷入绝境,人就会变得疯狂,疯狂地杀害他人,不顾后果,疯狂地满足自己的杀戮欲。
此时,他想起了从前在广州这里,看过的某部动画片里的一句台词。
——或许,灵魂的本性就是嗜血。
——复仇,只不过是给嗜血一个理由罢了。
【落花】
这天,郜枫收到了一个电话。手机上显示是小程打过来的,岂料他拿起一接,传入耳朵的却是朱朱的声音:“喂,郜枫吗?是我用小程电话打给你的。我没有你号码,我是朱朱。”
郜枫有些惊讶,“你有什么事?”
“你现在来珠江医院,快。三楼。”朱朱在电话里头说,“见到面再说。”
“是关于什么的?”郜枫心下不由心生奇怪。
“关于令花的。好了,还不来吗!”电话那边分明不耐烦,说完这句就挂线了。
赵令花?郜枫想到这个人。那一定是要去的了,哪还能不去呢?于是,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到珠江医院去了。
到了医院三楼,郜枫往前走了一段小路,便看到朱朱了。朱朱坐在椅子上,见到他便招手示意让他过来,“你来啦。”
“叫我来有什么事?”其实郜枫来到之前,已经有心理准备。从电话上来听,大概是赵令花出了事,进了医院了。
朱朱沉沉地道:“是这样的。前几天有一个女的联系我,这个女的告诉了我一个地点,说是令花的住处。她自称是令花的敌人,不方便亲自去。”
“穆紫然?”郜枫第一时间想起了这号人物。照这样想来,穆紫然这个人还不坏,竟然联系了朱朱去帮赵令花。
“啊,对!你认识她,”朱朱接着说,“我按着那个人说的地点,去到了令花的老家,找到了她。当时她躺在一个陈旧的地下室里,那里臭得要命,我走近一看,她已经昏迷不醒了。我就连夜把她从那个破地方送回来广州,送进了这家医院。”
郜枫听着听着,愈听愈堵心,连赵令花也出事了。“那医生怎么说?”
“说、说是性病末期。”说到这,朱朱不禁神色痛苦起来,“准确的说是并发症,已经没救了……”
“这!怎会这样……”郜枫脑子里很乱,性病?赵令花怎么会染上性病?他脑内不由浮现以前穆紫然说过的话,皮肉生意——
而且还是末期,怎么不尽早医治呢?他又想起了祝天恩母亲的事:穷人有病只能等死。
赵令花,还是因为没有钱?
过了很久,朱朱也没有开声说话,直到郜枫的情绪稍微冷静了下来,“那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朱朱坦然道。“令花的病已经没法治了,医生也没有办法。以我们只是学生的财力,亦只能让她在这里住一两天,再下去就不行了。就算我们筹得到钱,令花也绝对不会要的——她说过了,她不想连累朋友,朋友的钱,她一分钱都不要花。这是尊严和原则问题。”
郜枫想了很多,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那我们可以做什么?”他说,他还是不能置信摆在眼前的事实,“那她这样,即是等死?”
“是。”朱朱沉声说。“虽然很残酷,不过……确实是这样。
我们能做的,或许就只有在这里陪陪她,默默支持她。不过都没有用了。”
“这就是你把我叫到这里来的原因吗?”郜枫突然想到,“话说,你不是讨厌我的吗?”
“傻。大家同学,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哪有这么多讨厌不讨厌的。”朱朱释然地道,“是穆紫然让我通知你的。就我个人而言,我也觉得,你是令花的朋友,所以,你有权利知道。”
“那我现在进去病房看赵令花吗?”郜枫问。
“她谁都不肯见。”朱朱叹了口气,道,“你要是要碰碰运气,就去试试吧。不过我想,她根本不想让任何认识的人,见到她如今这副样子。你知道吗,她觉得很羞疚。”
“我要进去病房。”郜枫坚定地道。
“那你就去吧,”朱朱说,“那边的316号病房。”
郜枫按着朱朱所说,找到了316号病房。他站在病房门外,竟觉得一切如此的沉重。
他举起颤抖的手,敲了敲病房的门。
“谁!——不要进来!”房间里传出熟悉的少女的声音,赵令花的声音,强硬与暴戾中暗含着虚弱,郜枫甚至能从中感受到绝望。这份情感让他不禁推开了病房的门,房门一看,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
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赵令花,脆弱得他都不忍再看下去。上次分别时还好好的,怎么今次见面就这样了呢?
赵令花身穿朴素的病人服,躺在床上,全身疲软,像个没有力气的死人一样赖在床上面。她的脸色是灰黑色的,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生机,头发蓬乱,颧骨突起,双眼像是要深陷下去一样。身体是骨瘦如柴,瘦得快是皮包骨的程度了。
她躺在床上,简直是一个强呼吸着的死人,即将与尸体无异。这就是将死之人,眼前的景象体现了这样一个事实。
“赵令花,你……”郜枫被眼前一幕惊到了,捂住了嘴巴。
他心里面是翻滚翻滚的绞痛,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折磨,将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折磨成这样。
是生活吗?是压力?还是,钱?他已经没有精神再去想。
赵令花艰难的强撑起眼睛,眼睑一开,映入眼里的居然是她最好的男性朋友——郜枫!
“郜枫?”她震惊了五秒,然后,以瞬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手边的枕头扔向郜枫,“你走!——滚!我不要见到你!”
这是她最想念的人,却也是她最不愿在此时此刻见到的人。最后一面了,她的友人们,她希望她在他们心中,永远是那个年轻貌美有着朝气活力的少女,而不是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丑模样——
“赵令花,你听我说,”郜枫没有躲,将那枕头的一击硬生生挡了下来,“你让我帮助你,好不好?”
“我不要你帮!你走!”赵令花将头埋首在瘦如柴般的双腿间,不敢再让郜枫看到自己。
郜枫向前走了一步,像是感觉到他人的接近般,赵令花突然像狼嚎一般,发狂的叫喊:“我叫你走!我叫你走啊!你没听到吗,他妈的,滚!滚啊!”喊到最后一声,郜枫感觉到她已经虚脱无力,带着此生最极致的痛苦。
到了此刻,郜枫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站在这里,对她来说就已经等于是痛苦。
他深知,现在的自己,已是伤了她的心。
相见,便已是难堪。
郜枫呆站在这里。
而赵令花则用被子包裹住自己整个瘦削的身体,不敢再让郜枫看到。从被窝之中,传来一点点啜泣的声音。
那泣声连绵着痛苦,透着凄怆,一声声传入了郜枫耳里,让他心里无比的难堪。然后,他了然的,明白了一切。
他转过身,关上门,默然走出了病房。
他也没有再去朱朱那里。他觉得,已经没有任何话要说了。
他很清楚地知道,今天将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赵令花。
如同班长那次一样,这次,他依然是干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到。
只能干巴巴的站着,这就是他能做到的所有。
赵令花,赵令花。那个曾经陪伴过左右,亦是有过喜怒哀乐,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少女,这竟然就是她的终极收场。
他知道,他又要失去一个重要的人了。一想到这里,他就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这座城市啊,到底都是怎么了呢?
郜枫离开了医院,重又走入繁忙的都市当中。刚刚那少女的声声,痛苦又凄凉的泣声,犹在耳畔。他却已经没有力气去承受,再去思想那泣声所代表着的苦难沧桑。
那个女孩,曾是他的初恋,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就是他的初恋的下场。
也许,一早便注定是如此。还是那句话,天意弄人。
落花无情,花亦随人过。随着时节,凋零,每日不停地消逝,终归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