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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丧家之犬,林楚这时觉得这个词特别适合自己。那个西北的小山村很偏僻,她住的是那里唯一的旅馆,据说是平时接待上级领导的。可是那种地方有哪个领导愿意去,即便是被迫“视察”一趟,也尽量当天去当天就赶回省城。就这样,村里人“割肉钱”盖的“豪宅”就这么搁置着了。时间长了,要不要人清理,要不要送水送电这都是耗派费,这都是钱,可又不能卖更不能拆。最后村长一拍大腿,决定平时当旅馆用。
林楚是第一个顾客,进去的时候,带着蓝头巾的中年大婶特别热情,一路领着她到了房间,又是倒水又是递毛巾。林楚看着那条发灰的毛巾又看看大婶皲裂通红的手,微笑着接过来擦擦脸道:“谢谢大婶。”
大婶笑得更开了,露出参差不齐地一排黄得有些发黑的牙齿:“没事儿,闺女,有啥子事儿跟我说,服务不周到也跟我说。”
林楚打量着朴实的大婶,问道:“怎么您这么大年纪还做服务员。”
“你看我像服务员?”大婶的眼睛忽然亮了:“那就亏不得大家推我当这个服务员了,做这么清闲的活儿,看来是及格咧。”
林楚听得出大婶的蹩脚的普通话是要着劲儿说出来的,顺着问道:“怎么是推出来的。”
于是大婶就坦诚地把这个旅馆的来历告诉了林楚,林楚这才回想到,虽然有走廊,可是这个旅馆也就三个房间,而且很小,也不是很亮。
“领导可以去县城住,大家也不是很富裕,干嘛掏这个钱。”
大婶叹一口气:“唉,原先想着让领导多住一天就能多看看这儿的环境,看看这儿的娃儿们,娃儿们没有暖气的教室,看看娃儿们就这样还那么渴望学习科学知识。”
林楚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大婶看林楚脸色不太好,立即转了话题:“闺女,你看需要啥子,跟我说。你走的时候还能专车送咧,一条龙服务。”
林楚被大婶逗乐了,这种久违的淳朴是她那些个大城市一直想念的,心情顿时豁然了不少。
这时要走了,她真是有些舍不得。大婶自带干粮在这儿守着,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来一个客人,得来的那点儿钱还要全都上交。于是临走,林楚除付了房钱又从旅行袋里拿出两千块钱递给大婶:“我的一点儿心意,您别嫌少。”
大婶急忙往林楚怀里送,也是她的力气大,林楚实在推不过赶忙说:“又不是给你的,给那些孩子,买个衣服买个书本什么的。”大婶一下就顿住了,眼里都溢出泪了:“谢谢你,闺女,这钱我一定交给村长。”
林楚笑笑,没再说什么。
不过会儿,大婶口中的“专车”就到了是砖头的“砖”。师傅开着拖拉机似是风尘仆仆赶过来的。
大婶见了他乐得开了花:“大胜子,这个好闺女多给了钱,你可好好给人家送过去。”
“是啊,谢谢姑娘。快上来。”他笑着,笑声很大,听着却不刺耳反倒是很舒畅。
林楚在大婶的搀扶下,上了拖拉机后面的一个木凳子上。在“突突突”的响声中,林楚回头缓缓向大婶挥手告别。这次回去要面临的是什么,她很清楚,可是看到久久站在那里不肯离去的大婶,她忽然觉得很伤感。
她想,如果她有妈妈应该也是那个样子,有宽厚温暖的手,有憨厚亲切的笑容,让人恨不得赖在她的怀里不起来,她一直一直追寻的那种安全而温暖的感觉。
车子一路颠簸,林楚紧紧抓住弯曲不平的铁栏杆,却还是禁不住跟着车体扭着身子左右摇摆。司机扯着嗓子喊:“姑娘对不住了,这儿路不好,你抓紧了。”
林楚不甚在意大声回应着:“没事儿,您开着,不用管我。”即使这样,拖拉机发动机的的响声还是把她的声音埋了不少。
林楚紧紧抓着栏杆,生怕一个没注意车体把自己甩出去,低头一看才发现脚下都是水泥的碎屑,再抬头看看司机的后背和后脑勺上也沾了厚厚一层粉末。林楚才想到,这个司机可能是在干活,硬被叫过来的,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大声道:“师傅,您正忙呢吧,不好意思还要送我。”
“没,没!”他的声音浑厚:“不差我这一趟,还有两辆车帮着送土料呢,村长家的拖拉机才好用呢。”
“您送土料干什么?”林楚凑到司机身边,一手攥着栏杆,一手放在嘴边喊着:“盖房子吗?”
“不是。修路,你看!”司机向西转头,伸手指着高高不远处。
林楚眯着眼看,只见一群人露着膀子呼呼啦啦的,搬水泥袋子,铺路。
司机接着说:“我们修路,富了村子,让孩子们读书!”
林楚心中一动:“这要多少人啊!”
“说不清多少,大家做完农活就过来,谁做完谁过来,男的女的能搭上手的都过来。”
林楚终于明白大婶所说的“清闲的活儿”是什么意思了,因为大家都在背水泥留着汗铺路,她接着问:“那怎么算钱。”
“不要钱!大家自愿的,修了路,卖粮食,给孩子建暖气,建操场。呵呵,快修好了。”
林楚眼泪止不住就哗啦啦留下来,她使劲儿用手抹着,却再也不想说什么。
到了县城车站,天色有点儿黑了。林楚想请司机吃个饭,司机挥挥手:“不吃了,我还在天黑前回去呢。那我就走了,姑娘。”
林楚看着司机扭动方向盘摆着大大的车尾准备掉头,一咬牙跑了上去挡在车前。
司机一愣急忙拉闸,差点儿撞她身上。
还没等司机说话,林楚走到司机面前,面色沉静道:“你等等。”
然后低头从行李包下方掏出厚厚一扎长的红票子,然后从里面数了十来张,把剩下的全部递给司机:“拿着吧,我现在只有这么多了。”除了另外一只手里回去的飞机票钱,那确实是她全部的家当了。来时害怕取钱就会被宋远查到行踪,把卡里所有的钱都提前取了出来。
司机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结结巴巴说:“姑娘,我,我没有 ,这,不用。”
路上的行人也都跟着蒙了,盯着他俩看,只听说拦路抢劫的,真没听说过拦路送钱的,新鲜。
林楚往他怀里送钱:“不知道够不够教室的供暖,只是我对孩子们的一点儿心意。”
司机眨巴眨巴眼,盯着那钱看了半天憋出句话:“要不给你打个欠条,当时我们村欠的。”
林楚强行把钱送到他手里:“这就是我送的,什么还不还的,你快走吧,一会儿天黑透了。”
“可你的钱都给我了,你不用啊?”
林楚拍拍他:“我要真是在乎这点儿,还会全给你啊,快走吧。”
司机重重点头:“姑娘,实在谢谢你,我代表村子,孩子们使劲儿谢谢你,你看,要是能,要不我给你磕个头,我就给爹娘磕过。”说完就要下车。
林楚拦住 :“男儿膝下有黄金,说什么呢,快走吧,一定把钱给孩子们用。”
司机用袖子蹭眼,咽声道:“一定,我回去就给村长,给孩子们送暖气。”
林楚笑笑:“快走吧。”
看着司机离去的背影,林楚看看手里的钱,她真是一穷二白了。那也不怕,她回去干嘛的?找金主去,宋远那个禽兽,没脸不讲理,可就是有钱,就钱多。她回去那就是掉钱窝里去了,还在乎那点儿钱?她自嘲地想,回去挨打挨抽还是把她挂起来卖都不会让她饿着吧。她这就回去“卖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