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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金杯赐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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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晚上,起羽去探牢,在牢里碰到了赵匡胤,两人没有多作交谈,赵匡胤匆匆走了,留下两个女人单独面对。

蕊微本以为自己跟大小姐是仇家了,却见大小姐神色黯淡,特别是眼睛,肿得狠。

她不是该做她的晋王妃么,怎么不是来炫耀,倒像报丧似的,难道那一刀真的把郭荣刺死了?

不,他若死了,她怎么也没命能活到今天。

那么,是谁?

起羽很久没有说话,好半天,才吸口气,抬起头来,上下打量蕊微,把装出一副冷淡神色看人的人直瞅得矜持不住,正想说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却听她说了两个字:“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花容月貌,却要身首异处,可惜你颇有聪明,却反被聪明误。”

这才像符大小姐。蕊微一面想,一面道:“大小姐太自得,不过是棋高一着,我低估了你,真要再斗,未必会输。”

起羽泛起一抹憔悴的笑:“先行低估,已经错了。不过我来不是讲这些,我来放你走。”

“阿?”

起羽问:“你的意思怎么样?”

蕊微猜不透她打什么主意。

“凭你胆识和美貌,不该作丫鬟,该做小姐。”

蕊微不知道这是反讽或是其他,答一句:“还贵妃呢。”

“贵妃也不见得做不上。”

蕊微不由不正颜了:“为什么?”

“因为你害我的原因。”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当然,不然她也不会早防着一手。

起羽放在心里没说,然而蕊微已经猜到了,默然。

“我们都共同怀念着一个男人,”起羽涩道:“也许,你比我更爱他。”

“但他爱的却是你!”蕊微道:“你不该、你不该——”

起羽正是为这一点惊异。她竟然看出她的心,所以她才要对郭荣下手吧,然后,罪名栽在她身上——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也许,我真的应该下去陪他。”良久,她说。

“不用了,”蕊微经此大起大落,想通般:“公子若在,他唯一的希望,必是希望你过得好。而我,竟然不了解甚至违背了公子这个心愿,蕊微愿意一死。”

“所以我要放了你。”

“大小姐!你不必——”

“我真的不怪你。斯人已逝,我很高兴,世上还有人与我一同怀念他。”

起羽伸出手。

她想起云宛追随主人于地下;想起前一夜,她见到了尤娘,那个女子告诉她以前一些她不知道的事,包括秀峰也包括郭荣的,然后飘然一笑,表示自己即将离开,以后世上不会再有尤娘这个人。

世间的女子们呵,其实都藏着一颗多情而义勇的心。

初相见时的剑拔弩张烟消云散,蕊微热泪盈眶,伸出手,紧紧的与她握在一起。

“大小姐,你也保重。”

“嗯。”

一晃三年过去。

两王既除,郭威励精图治,正式立郭荣为太子,判内外兵马事,两王及其党羽空留出来的位子,各派补调,不可殚述。正是国家开始呈现好转的气象,惟他病体始终未曾痊愈,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到再一次南郊祭天时,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所有事项都交由相关官员来做,他只能强忍病痛点头予以致意。仪式之后,即宣布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显德。

然大赦也改善不了明显加重的病情,夜间痰喘愈甚,好几次险些谢世归天。太子入侍禁中,朝夕侍奉,王朴也使出全力,终至不起,宣布简葬后,传位唯一的儿子郭荣,于滋德殿去世,享年五十一,庙号□□。

太子秘不发丧,越三日已经大殓,迁灵柩至万岁殿,乃召集文武百官,颁宣遗制,令太子即皇帝位,百官奉赦,遂奉荣即位柩前。

自宣布年号为显德的正月开始,天色屡昏,日月总是晦暗,及嗣主即位,忽然清朗,天日为开,中外相率称奇。嗣主居丧数日,由宰相冯道等表请听政,三疏乃允,间群臣于万岁殿东庑下,始亲莅事,不复改元,是为世宗。

白驹过隙,时光匆匆,荏苒又是一年。

大周显德二年正月十三,开封府的百姓,家家都早早吃了饭,晚上准备去“天街”看灯。

天街即御街,从皇宫正门的宣德楼前始,宽两百余步,两旁有砖石堆砌的御沟,种植着槐柳婆娑,用朱漆杈子拦着只供皇帝通行。御沟以外叫御道,每年此时,无数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都要来此献技,踏索上竿,猜谜舞灯,道不尽的欢乐繁华。

灯节的灯,由开封府承办。向例从年前冬至开始,面对宣德楼百余步远处扎起一座极为高大的彩绸牌坊,名叫“彩山”,跟民间的“鳌山”有大同小异之处,不过更大更精彩,尤其门上左右两边,用蒲草竹子扎出的两条蜿蜒戏水的游龙,密密插着千万灯烛,老远望去,宛如天边出现两条火龙。

宣德楼下设两座乐棚,每棚一百多至两百人,由宫中所出,一旦开始布置,旁人就知道,皇帝可能要来了。

御座就设在宣德楼上,檐前垂着黄色丝帘子。从正月十三开始,一直到十五,依常例,皇帝都要携妃嫔在帘内看灯,同观百戏,与民同乐,当然现今这位才践祚不久的天子另当别论,一来热孝刚过,二来他也没有妃嫔,大家都猜测着今年的乐棚是搭不起来了。

人潮人海,摩肩接踵。

“老妹,几年来你倒好,云游四海去当散仙,连年都不在家里过,害得我现在还被爹娘念,该回来了吧!”

焰火华光,灼灼耀耀,满眼洒金,华服男子低头对素袍女子笑道。

“是,当年多亏你帮我逃跑,”女子吐舌,“所以说四哥最好!”

素袍女子修眉隆鼻,可算美人,只是步伐间右腿稍跷,让人难免替她觉得可惜。然而她转眸间顾盼转睐,像丝毫不以疾恙为意,又让人觉得,她原本就是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的啊。

“别转移话题,什么时候定下不走?你不是不知道,咱老爹空背着国丈的名头,偏新皇恩宠又重,封他为卫王,搞得每次老爹见新皇都惭愧得要死——”

“哎呀,还是京城热闹!”女子拍掌:“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我看我都不怎么习惯了。”

“你你你——”

“看,宣德门开了!”人群突然爆发欢呼。

“是御辇!”

“好多官儿!”

“你闻到香气儿没?听说皇帝都用一种……一种叫什么香来着?”

“那垂帐定是用金丝绣的,瞧瞧多华贵!”

火树银花,凤箫声动,金吾开道,万人恭迎。

皇帝坐在辇中,玉壶金盏,第一杯酒赐给了冯太师。

长乐老颤巍巍的俯下身去,行了大礼,才敢相接。

接下来是王朴、李惟珍、李重进、张永德、慕容延钊、曹彬、符彦卿、郭从义、高怀德、党进、赵匡胤……

于此万人瞩目中,于此花团锦簇夜,得天子金杯赐酒,是每个臣子从今以后思有荣焉的骄傲。

到达彩山前,赐完众臣的酒,皇帝下旨示意不必再侍驾,各家乐得配合,携家眷侍儿,融入如织的人群中,欢声笑语,汇成一片。

皇帝半倚在重帷里,金黄沉紫的冠带,山河日月的绣章,目光醺沉。及至抬眼,整个大梁仿佛都被点亮,通衢之内,燎炬照地,撼人心魄;三里开外,丝竹管弦,笑语盈盈。

只有他啊,孤家寡人。

又斟起一杯。

刚要送至唇边,蓦地里擦过一个影子,他一下直起身来,人影交错中,那影子一忽儿不见。

他飞快的探出头,两旁侍卫一时不知发生何事,急急来问:“官家?”

执仗的金吾及禁卫官兵也立刻赶到辇前,只见主子已经掀起重帷下来,往一个方向疾走几步——天颜乍现,引得被隔开的百姓们纷纷驻足,禁卫官看有失体统,轻喊一声:“官家!”

羽林军统领韩通排众而前,皇帝一见到他,道:“快快,有个穿素色袍子的,快拦住她。”

“素色袍子的?官家,您得告诉属下那位官人多大年纪,怎样一个样貌,高矮胖瘦,总要略略说明了,才好去找。”

“嗐,是个女的!”皇帝已经等不及,拨开重重护卫,就要亲自去追。

这越发不合身份了,韩通连声喊:“官家,官家,您说到底是谁,说了属下去找!”

皇帝懒得多言,一把推开他。

“护驾,护驾!”后面杂沓一片。

“官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找的谁呀?”

不知谁插了一句:“还有谁,符家的!”

啊!

顿时金吾禁卫羽林三家齐上,拔脚便寻,符大小姐是个怎么样人,不用说了。

显德二年元宵夜,大周的子民们永远记住了这个日子,因为就在这个日子,他们的皇帝迎回了他们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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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烟花下,他说,她一次次回到这里,出现在宣德楼前,是因为他在这里。说这话的时候,他斩钉截铁、毫无怀疑。眼泪马上从她眼里流了出来,在那一瞬间,起羽几乎是要恨起眼前这个男人了。

因为在那一瞬间,她再一次看到她原来是爱他的,这个她曾经努力逃避却又还是没能逃过的男人,命运早就把他们牵在一起,无论生过多少风雨。

而他明白这一点。再清楚不过的了。

重生啊,即使重生,即使做不同的事,碰到不同的人,遇到不同的纠葛,产生不同的情愫……可是,最终爱上的,还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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