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淩桥兵变(1 / 1)
太原。晋阳王府。
“王爷,王爷,大喜!”
刘崇正把自己上京平靖后河东诸事交待太原少尹李骧,听得外边一迭声叫唤,皱眉:“瞎嚷嚷什么?”
“王爷,喜从天降!”部将巩廷美大踏步进来:“小王爷将被迎立为帝了!”
“什么?”
巩廷美道:“恭喜王爷,消息千真万确,冯太师已经带人奉着皇太后诰命启程前往丰州,接新帝登基。”
刘崇愕立半晌,“这是真的?”
“是是是,全天下都知道了,王爷,看来咱们错看了郭威,他这人还算有点良心。”巩廷美搓着手喜滋滋道:“哎呀,这小王爷当了皇帝,王爷您不就是皇帝的父亲,岂不是太上皇?”
刘崇满脸煞气尽卸,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呵呵,儿既为帝,我尚有何求?”
“那咱们的军队——”
“散了散了!”刘崇摆手:“郭威毕竟是我刘家旧交,想来先前入京,也是逼不得已,如今还提这作甚?”
“是!”巩廷美接令:“末将即刻去解营,可以不必出兵了。”
“慢。”
刘、巩二人望向李骧,巩廷美道:“少尹大人,你这是?”
“属下有话禀告。” 李骧对刘崇道。
刘崇说:“既然不出兵,刚才我跟你谈的就算了,还有什么罗嗦。”
“属下以为,看郭威沿途所作所为,志不在小。如今我们并不十分清楚京内情况,虽说欲迎新帝,然新帝终究尚未践祚,王爷仍宜逾太原,据孟津,牵制郭威,待丰州殿下即位,再行还镇。”
“谬论!我儿即将为帝,作父亲的却出兵,你这是要离间我们父子么?”
“不,属下决非此意。”
“那就不必多说!简直晦气!”
“可是郭威不可不防啊!”
“王爷,有信到。”家仆在门边道。
“没看见在商量事儿呢,”刘崇不耐烦:“等会儿再说。”
“是枢密使郭威郭大人递来的。”
“什么?”刘崇惊讶:“快快呈上!”
家仆奉上信笺,刘崇打开,阅毕,哈哈大笑:“李骧啊李骧,你怀疑郭威,猜郭威怎么说?他自言郭雀儿要作天子,早不待今日了!”
巩廷美道:“郭公是特来拜函的吗?”
“不错,”刘崇十分欣悦:“他信上说,我这一支重兴,以后定竭力辅佐。且道世间并无雕青天子,我可以大大放心了。”
原来郭威少时微贱,曾在颈上黥一飞雀,时人号郭雀儿。现在自然是无人敢再叫他这外号,然正因如此,他愈谦卑,愈显得心诚——他郭威不过是他刘家一条狗罢了。
“瞧瞧,”刘崇念道:“‘丰州殿下聪明英武,真为社稷主,所以举朝拥立’——多漂亮的话儿,李骧,你还有何话说?”
李骧道:“越是如此,属下越是为王爷担心。”
砰!桌案被猛地掀翻,刘崇指着李骧鼻子大骂:“好你个腐儒!一而再再而三泼我父子冷水,成心不想让我儿好好登基不是?!”
李骧跪倒:“属下只是告诫王爷千万不可掉以轻心!郭威世之枭雄,不费吹灰之力就开到京师,令先帝慌乱自戟于荒村,如今他一手把持朝政,实在是——”
“放肆!本王爷用得着你来教训!再多说一句,推出去斩了!”
“属下一片赤诚全为汉室江山,今即使王爷要杀属下,属下也还是要谏言,事有蹊跷——”
“来人,拖下!”
“王爷。”巩廷美连忙劝阻:“您千万不要动气,本是大喜的事儿,何苦见血呢。”
“就因为是喜事,此腐儒再三来触霉头,就是不该!你给我退下!”
巩廷美不敢多言,李骧大呼道:“我自负长才,为愚夫谋事,死也应该!但家有老妻,愿与同死!”
刘崇听他称自己为“愚夫”,益怒,哼笑道:“好,如你所愿。”
当下吩咐左右去李骧家中抓拿他妻子,一起处斩。
李骧面如死灰的被拖了下去,正巧杨业进门,看到,先行礼,然后不解道:“王爷,李大人这是——”
刘崇冷冷地:“你不必管。”
杨业见状,知他在气头上,遂言:“属下有事禀报:镇、定诸州快马告急,辽耶律阮派大军南侵,契丹军在河北腹地横冲直撞,连下安平、束鹿等镇,汴梁太后下旨,由郭威帅师北征,此外国事委王峻,军事委王殷,侍中李崧暂任枢密副使,参赞机要。听说郭公已于朔日从都城出发了。”
“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挑快过年的时辰,契丹也真是!”刘崇道:“辛苦郭大帅啦。”
巩廷美接道:“是呀,天寒地冻的,可惜咱们使不上力,爱莫能助。”
此话看似惋叹,实则深喜。于他们而言,最好郭威打这一仗耗掉大半实力,从而己方坐收渔翁之利。
刘崇摸摸下巴:“虽则帮不上忙,但派人去慰劳慰劳总是可以的,说来说去,是为了我们刘家打仗嘛!”
“王爷说得极是!”巩廷美拍马屁:“王爷是未来的太上皇,慰问那些冻掉手冻掉脚的将士们,他们不知多感动哩。”
“哈哈哈,就如此办!”
杨业看着相视大笑的两人,想说什么,联想到刚才被架出去的李骧,终于没说出口。
滑州。
“哥,”赵匡义靠近正在烤火的赵匡胤,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同伴们抵不住寒,除了守夜的,几乎都进帐睡去了。赵匡胤看看左右,拿起树枝将火拨旺了些,“你说什么。”
赵匡义望着跳跃的火光:“从京城至滑州本不过一天半的路,居然整整走了四天!而且现在还扎起营来,前面过了淩河就是澶州,为什么不赶一步过去住,也好更方便探知辽军消息啊。”
赵匡胤沉吟良久,方道:“今晨军中喧噪,说看见日升处有紫气直夺大帅马前,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赵匡义道:“都说是大祥兆,还有的说、还有的说紫气代表——”
“不必宣之于口,”赵匡胤打断他:“你自个儿心里明白就是了。”
赵匡义心下乍惊,哥的意思已经很明白,难道……
不远处一行人匆匆行过。
“是李、张二位将军,”赵匡义说:“这么晚了,他们也还没睡?”
“像有人来。”赵匡胤对弟弟道:“去睡吧,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
赵匡义点头。
第二日,李重进召集各军,对他们介绍道:“晋阳王遣使者到,携银千两,绮罗百匹,悉数赐予你们,还不谢纳?”
使者等待着意料中的欢呼,岂知等了半晌,下边并无动静,且看士兵们个个在寒风中面如磐石,他不由纳闷问:“李少将,这是怎么回事?”
李重进朝张永德示意,张永德摆摆手,橐橐兵甲震响,底下这才哗啦啦跪倒一片:“谢赐!”
倒把使者吓了一跳:“哦,哦,不用,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李重进道:“其实我们大帅北征,全为国计,金银罗帛,只是额外之物罢了。”
“是是,”使者努力挽回气势:“不过少将也知道,新帝还在途中,郭公为国操劳,我们王爷怕新帝照顾不到,所以特意命我前来,全是好意。”
“当然。”李重进话锋一转:“只是,未免太心急了些。”
“咦?”
“哈哈,没什么,”李重进拍拍他肩膀:“请转告晋阳王,他的这份心意,我们大帅、我,以及所有将士,领了!”
大帅下令,因淩河结冰,原桥损毁,须重新筑桥,三或五日后队伍再出发。
既不用打仗也不用赶路,时间一下多了起来,军中生活枯燥,赌博喝酒皆不准,士兵们成日无事,只有闲聊吹牛侃大山,什么紫气东来啊,什么新帝还没登基晋阳王就开始拿着鸡毛当令箭啊,什么大过年别的人不好派偏派我们去打仗啊,渐渐地一个说法流传开了,也不知从谁传起的,说是新皇帝如果登基,他就是被我们间接逼死的先帝的兄弟……我们在开封烧杀抢劫,那是犯法的……晋阳使者跑过来,我们没给他好脸色,说不定他回去就得加油添醋,岂不是得罪了未来的太上皇?惹毛刘家的事做了这么多,一旦他们掌权之后……娘咧,祸闯大了!
说法越传越盛,等第三日桥造好后,郭威下令驻最后一宵,次日起程。吩咐完待要往回走之际,忽听得军士大哗,声如雷动,一个小头目被众人推了出来,高呼:“大帅,我等已和刘氏结下死仇,刘赟来了不会放过我们,请大帅自为天子,我们才能活命!”
“对!对!对!”呐喊声地动山摇。
望着层层拥簇的人头,郭威怒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岂可乱说?且看在你们跟我多年的份上,速速退下!”
说罢,恍若未闻士兵们的群情涌动,不慌不忙,回到大帐,并且放下帐子,吩咐不许任何人来见。
入夜。
“都清楚怎么做了?”李重进问案前跪着的人,赫然是之前高呼带头的小头目。
“属下知道!”
“很好,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些少将栽培!”
“下去吧,事成之前不必再见面。”
“是。”
小头目退下,张永德进来:“该疏散的都已经疏散了。”
“很好,这种时候,我们就得一个不见,才能做得像是真的。”李重进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一定要让大家都认为,舅舅是逼不得已的。”
张永德道:“丰州那边……都安排好了?”
李重进眼里闪着幽幽的光:“有曹彬在,放心。”
后汉乾祐三年(公元950年)十二月二十日夜,兵变。
《旧五代史》记曰:“诸军将士大噪趋驿,如栅而进,帝(郭威)闭门拒之。军士登栅越帐而入,请帝为天子。乱军山积,登阶匝陛,扶抱拥迫,或有裂黄旗以被帝体,以代赭袍,山呼震地。”
在“胁迫”郭威做皇帝的诸将中,有一个人,对这震憾性的场面刻骨铭心。十多年后,他重复了同样的过程,从开头到结尾,丝毫不差。
冬日荧荧,第二日,已是焕然一新的郭威军队们在新建好的淩桥前誓师南还,宣布依旧奉汉宗庙,谨事太后,不准扰民。誓既完毕,但见风毕云散,淩河冰消。
空气素净,天高地阔,好一派冬日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