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流云终散(1 / 1)
“他们冲进来了!”
“已经进了城了?”
“是!”
“那我公公他们——大哥他——”
“不知道,听说老爷披甲前曾说,上阵不利,守城;守城不利,巷战;巷战不利,短接。若短接亦不利,唯自尽而已!”
“赶快去打听清楚他们现在在哪儿!”
“可是少夫人,少爷说要我保护你。”弥止道。
“一时半会这还不会有事,你赶紧再去打听!”起羽喝。
“是!”
弥止汇入了门外惊惶失措四散逃命的人流中。
“大小姐,我们怎么办?”房内只剩主仆二人,蕊微明显感受到了紧张气氛,急急问起羽。
起羽扔一套男装给她:“先换上,这样跑起来好跑,被抓了也没那么危险。”
蕊微也是有过经历的,马上镇定下来,一言不发到侧房里换去了。
起羽也转到屏风后,换上最普通式样的男衣,挽成男子发髻,从墙上解下大弓,装满箭筒,把马腿扎紧。左边系好瓷瓶,右边挟上一小袋铜钱,靴子里插好匕首,全副武装之后,正瞧见蕊微进来房门,试图去取架上的挂剑。
“好沉!”剑拖着手腕往下坠,她惊讶。
“别拿那个了,用这个。”起羽把靴子里的匕首□□,扔给她。
“那大小姐你——”
“我还有弓呢。到时打倒一个再抢把就是了。”
蕊微点头,“那我们现在——”
“先去我婆婆那儿,保护女眷。”
“是。”
佛堂内,婢女们畏畏缩缩蜷在一起,魏夫人独自跪于蒲团之上,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念经。
闻到脚步,婢女们俱是一惊,个别的甚至尖叫,直至瞅见是少夫人,才松了口气。
“婆婆,”起羽蹲下来,对魏夫人道:“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吧?”
佛珠未停,魏夫人徐徐拨动着,等一段经文默念完,才开口:“天底之下,哪里还有安全之处?”
起羽一怔。
魏夫人抬起双目,朝后问:“薪刍备好了没有?”
两个大丫鬟答:“禀夫人,已经备好了。”
魏夫人点头:“等我念完这段往生咒,大家就可以一同上路了。”
丫鬟婆子们开始低低饮泣。
起羽惊道:“婆婆!这又——”
魏夫人道:“与其凌迟受辱,不如自我了断干净。”
说完阖眼,继续念经,显见不想再说话。
起羽知多说无益,咬牙,起身,将弓捏紧,对那两个大丫鬟道:“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飞身而去。
李府前后门各临一条巷,前门是大道,而后门,她记得那条小巷深幽,也许还能逃出去。起羽疾步,才开启后门,已经听到不远传来的喊杀声。
他××的,姑奶奶跟你们拼了!
将发稍咬在牙间,反身将门闭紧,她一个人,大马金刀,来到巷口,立定。
正有汉军在收买之人带领下,开始包围李府。前门那条巷子激斗方酣,后面,如起羽所料,来得稍晚,恰与她面对面。
起羽拉臂张弓,不容对方发问,箭去如星,当头那人立即倒下。
右手不断从后背箭筒里源源取出,来抄后巷的是一个小队,猝不及防下,十之七八纷纷倒地。
剩下的十之二三分了一半在挡,另一半连忙去搬救兵。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眼看又损失了一个小队,负责包围的那个人估计也诧异了,这次派来了整整三个小队的量。
以一敌百,挡千。
敌箭如雨,她边射边防,擦伤多少处,已经不管了。
然而纵使她无畏无惧,箭却有竭时,待摸得手头一空,她暗暗叫苦。
不过一个刹那,无数箭飞来。
她赶紧贴住墙壁。
一会儿,见巷口无回音,汉兵们边射边试,起羽逃又逃不得,打又没了箭,眼见人越聚越拢,干脆横下一条心,手伸向铜钱袋:死就死吧!拖得了几个是几个!
橐,橐橐!
三步,两步,一步——到了!
她正准备冲出去一决生死,忽地!一个黑影从天而至,将她捞了起来!
“连岳!”她又惊又喜。
汉兵们在底下哇哇叫,连岳在墙头几个跳跃,到了院内,他再一腾身,却似乎力气用尽,一下子跌了下来。
她这才发现她的手上沾满了血。
“你流血了!”她连忙去扶,他摆手,摇摇晃晃站起。
“大哥呢,大哥在哪?你不是应该在他身边保护他?”
连这素来神行莫测的人都受了伤,可以想象外间有多激烈。
血黏糊糊的,与他的黑衣浑在一起,有刀伤,还有断了的尚未拔出的箭头。
她越看越惊心,嗓音抖了起来:“大哥——崇训他——”
“终于,你愿叫我的名了。”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她猛然回头。
还是一身白衣,啊,没有血!
霎时间,她冲过去,紧紧抱住他:“你没事,你没事!”
崇训微笑:“我没事。倒是你,若连岳刚才晚来一步,可怎生得了?”
“我天生命大。”她满不在乎的说着,刚才的惊心动魄一下子就丢到脑后去了,只觉天与地,瞬间美好。
手上怎么越发湿漉漉的?
她缩回手,看一看,连岳的血还没干不成?
“对了,”她解下腰侧小瓷瓶,递给连岳:“赶快往血多的地方抹上,很好用的——”
她突然停了下来,慢慢的,转过头,看向崇训。
还是那般风轻云淡的笑。
然而,她刚才怎么竟然没发现,他连嘴唇都是那样苍白?
她一个箭步,去看他身后。
时光仿佛不过一刹,又仿佛凝滞千年。
就在背后那碗大的伤口血污淋漓的映入她眼帘的刹那,脑后被人一点,然后,她动不了了。
“连岳,从此刻起,你保护她。”
“不!”起羽叫。
连岳虽然没有发声,可是眼神也不赞同。
“以后她就是你的主人。”他对着他道。
“你在说什么?”起羽大叫:“你赶快叫他放开我,你后背的伤——赶快让我帮你治——”
崇训微微摇头,正面朝向她,不再让她看到那可怖的伤口:“我本来不想让你看到的,”
“让我帮你治!”她接近疯狂的大叫,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来不及了,二弟落在了他们手里,我要赶去救他。”
“让连岳去救啊!”
“不,”他微笑:“该我去。更何况,”他看一眼连岳:“他也受了伤。”
“属下没事。”
“你们都受了伤!你们谁都不许去!”
他嘴角淡淡笑容依旧,“阿起,男人,很多时候,贵就贵在知其不可而为之,该担当的,理应担当。整件事里,最最无辜的,就是二弟。我是他大哥,我不去救他,谁去救他?”
“那起码也等——你听我说,大家不一定都要与敌同尽的,”她脑筋高速旋转,“我给你讲个故事,以前有个高僧,教座下小和尚参禅,出了个题目:‘汝进一步则死,退一步则亡,作么生?’小和尚答曰:吾旁行一步,何妨?’——所以我们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可想——”
他摇头:“傻丫头,叛国之罪,何由可恕?”
“那我陪你隐姓埋名逃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天下之大,除出汉国,还有南边那么多国家,我就不信我们逃不出去!”
“真的?”他眉眼弯弯。
“对!”
“要是我早点听到这样的话就好了,这样,我可以多出点力,也许可以劝住爹……”他走近来,她满怀希望的看着他,希望他解开穴道,可是他只是温柔的抚了抚她的面颊,那样轻,那样柔,那样专注。
“阿起——”他极缓极缓的唤她,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念出这个名字了。
看着他面朝她一步步往后退去,消失在一棵大榕树后,起羽的喉咙里犹如被堵满了沙,眼珠竟然干涩得掉不下一颗泪,嘴里也没有一星水汽。
放手的那刹,浑身已干枯。
那夏日甜蜜沁人的冰露,秋天菊黄蟹肥的小宴,冬季各式各样的木梳,春朝糯软香甜的藤萝饼……
原来过去的一切,全是被你捧在手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