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述律太后(1 / 1)
所谓马驹祭,并不是要杀马驹,而是为马驹赐福。
赐福挑选所有族群中力量最强大的萨满来主持,可见塞外之人对马的重视。
是夜。
白天闹哄哄的土筑圆台此刻充满了寂静。人依旧很多,可是,却是寂静。
地上从头至尾绕着土台圈了三圈搓毛绳,各家主牵了自家最好的小马驹,把它们一头头有秩序的拴在绳上,看热闹的远远围着,却没逸出半点嘈杂。
不多久,马系好了。
起羽在人潮中往后退。
不小心撞到非醝,他皱一皱眉,问:“怎么了?”
起羽捂住肚子:“肯定是刚才那羊尾巴,肚子疼。”
“要紧么?”
“没事,我去拉一下。”
非醝还要说什么,起羽腹内告急,顾不得多说,连连挥手跑开。
结果等她解决完,那边马驹祭也完了,啥都没看到。
人群已经散开,非醍非醝也不见,应该是回去了,起羽干脆左闲右晃起来。
各处都升着火堆,不是倒吊一头鹿就是倒吊一只羊在上面,胡人们往上边片肉、喝酒。他们披散头发,个个高而壮,喝得肚子高高凸出,叽里呱啦大笑,起羽绕道而行。
经过一个大帐篷时听到里面传来惊叫,起羽左右瞅瞅,那些胡人并没有注意她,她蹑手蹑脚靠近,从帐子缝里看过去,先落入眼帘的有三个人:两个青年,一个少年。他们俱着胡服,其中两个髡了头发,另一个青年却是汉人发式,一双朝天眉,有些黄弱色。
三人盘坐在东北角饮酒,少年在主位,他们对面,有一个人被绑着,人似乎是晕厥的,绑猪般的架势,手足同捆在一根棍子上,两个侍卫立在一边。
帐门口瘫着个女孩儿,看模样是汉人,浑身上下不住发抖,一只手使劲捂住嘴,刚才那声惊叫只怕就是从她口中发出。她身旁还有个人,倒着,不知是生是死。
一个侍卫走上前,照头踢了少女一脚。髡发的少年和青年交谈两句,青年笑,拿起一把极锋利的刀来,走下,左手按住被绑之人面部,右手朝颅顶快捷地斜斜一刃,血噗一下,敞出来,冒着泡沫和热气。
少女遏不住再一阵惊叫。
青年听闻,转身,挑眉,走到她跟前。
少女推身旁之人,那人一动不动。
少女反而不叫了。她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仰起首,盯牢青年。
青年微扬唇角,朝刀锋吹了口气。
寒光闪烁。
青丝委地。
他没有割开少女头壳,却将她一头乌发剃得光光,少女呆住。
少年大笑着过来,搭住青年的背,汉人青年跟在他身后,三人一同出了帐子,两名侍卫跟上。帐前那堆人似乎是他们手下,见他们出来,站起身,一人上前咧着嘴说话,该是提出什么要求,少年与青年点头答应了。
汉子们欢呼,刚才说话的那个当先,冲进旁边一个小帐篷里,拖了姑娘出来。
少年三人和侍卫们走远。
小帐篷里全然都是汉女,她们个个反绑着,被推到地上,没有穿鞋,早不知掉哪里去了,雪白的脚掌直伸着,很有几分可爱。男人们拖起她们的头发,几下便将她们上衣撕下,连肚兜也一起,这下她们便□□在无数男人面前。起羽觉得眼前白晃得慌,姑娘们却有些麻木,好像习惯了似的,这时大帐里的少女听到响动跌跌撞撞走了出来,一个男人瞧见,嘿嘿笑着朝她走去。
少女挣扎反抗,男人举起马鞭,朝她背上开抽。
他嘴里边骂,周围人起哄,少女衣裳已经破碎,最后她动不了了,半趴着,脊梁却依然挺得笔直,纵然其上血痕道道,她也没有塌下去。而另一边,一伙人已经肆无忌惮起来,把姑娘们搂在怀里,甚或两个一人一边,第三个压住了腿。
头皮被剃得泛青的少女被推翻在一堆干草上,起羽决定退场,谁知一转身,迎面一罩黑影,接着是她听不懂的呜啦一声,然后她被揪住扔到火堆旁边了。
是去而复返的髡发青年。
无巧不巧,她被扔到了少女身前。那抽鞭子的男人正压在女体上,听到响动后飞速爬起来滚在一丈外然后半蹲着按刀作防御之势。
侧目一个光溜溜的腹部,这个腹部很平坦,肚脐眼儿是浅蔷色的,起羽还没端详完,受惊的男人已经回来,一巴掌把她挥到一边,然后翻到少女身上,继续干他刚才干的事儿了。
起羽站了起来,看到少女圆睁双眼,满面泪痕。
她暗叹一声,举步便走,髡发青年拎起她后颈。
“让我走!”她朝他喊。
青年显然不懂。起羽一脚朝他□□踹去,青年大怒,刚才才割了头盖的刀挥过来,起羽不及躲闪,等她觉得肯定完蛋了的时候,一个身影挡了过来。
一股鲜红的液体扬到半空,辛辣辣。
那个身体伏在起羽身体上,好像叹了口气般,松弛下来。
终于可以解脱了。
起羽把身体翻过。少女面孔安详,挡完一刀的刹那,已经停止了呼吸。
这一刀正中她颈项,没砍透,耷拉了半截。血汨汨流淌,她半身,起羽半身。
众人觉得诡异,直像两个女鬼。
起羽先把她扶着坐起,又扶她站了起来,脑袋总朝一边斜,她就努力把她按正,不让它摇晃。
“表妹!”
一人从大帐里冲了出来,起羽认出就是刚才一直倒在少女身边的那个人,他头发凌乱,鼻青脸肿,见此情状几欲发狂,将起羽重重攘到一边,自己扶起少女。
“表妹,表妹……”
一个大男人,就这么仰天哭了出来。
起羽低头凝视左掌中的血。
胡人们没心情欣赏,眼见就要蠢蠢欲动,表哥突然跳起来,首先朝那个污辱他表妹的男人一头撞去!
男人拔刀,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一拧,男人惨叫,表哥反手滚刀在手,一下便刺穿了他的胸膛。
短暂的惊愕过后,胡人们纷纷把裤腰带整了整,围拢上来。
表哥全没看见似,捏刀,一步一步走向髡发青年。
他的眼神阴冷而疯狂,髡发青年严阵以待。
“刘铢!”
汉音。
起羽转头,三人组的另外两个回来了,出声的是那个簪着汉式发髻的年轻人。
他急匆匆过来,试图阻止这场混乱。他对表哥道:“刘铢,你面前便是段氏一族的少主,我正要为你引荐到他帐下,怎可乱来?赶紧将刀收了,赔礼道歉!”
刘铢猩红的眼珠在他两个间缓缓转动,年轻人继续道:“你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好容易过了少主对你的考验,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你自己想想,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段氏少主似能听得懂汉语,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刘铢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
这时那个少年也上前来,用生硬的汉语道:“刚才见你身手,本王子颇为欢喜,好好干!”
“好了,刘铢——”年轻人拍他肩膀,刘铢猛地将他手甩开,“伤害谁都可以,但是我的表妹,不行。”
年轻人愕然。
当!当!当!
髡发青年连挡三刀。
骤然间两人相交数手,周围人一拥而上。
一点都不讲道上规矩,人家是单挑,打甚么群架?起羽想,趁机溜出,眼看就要逃出这地方的时候,又鬼使神差回头看了眼。
双拳难敌四掌,刘铢被七手八脚抓住了。
往前走一步,退三步;再走一步,加起来两进六退,不划算啊不划算。
可是即使返回去自己又能干什么呢,就是带了弓,那也是人家地盘。
前面一行人徐徐经过,头几名均是妇人,最前的一个四五十年纪,戴一个中段窄两头宽的直而高的头饰,银鎏着金;腰后拖一幅长长弧裙,水波纹花样,边缘饰连珠纹和云纹各一周——在塞外,妇人们大都高腰短袍,如此装束还是头一次见。
起羽眼睛一亮。离妇人最近的那个男人她认得。
“大叔!大叔!”
队伍停下来,大叔跟那名华贵妇人作了个礼,方返头问:“小姑娘,你在这儿做什么?”
起羽道:“那边杀人啦,你快过去看看!”
“杀人?”
“哎呀,问那么多做什么,快去快去!”
“可是——”大叔朝妇人看一眼。
“快去吧,都火烧眉毛了!”起羽拉他。
“也罢,思温,”那妇人开口,声音既不高亢也不低沉,眼神睄过来时,隐带一股金属的利气:“闲来无事,一道看看无妨。”
“是,姑母。”
起羽隐约觉得这妇人不寻常,但现在顾不得那么多,带头领他们到大帐,刘铢已经被擒住,大汉们正笑骂,猛一抬头见到来的人,瞬间定住。
少年三人抢步而出,先行叩拜:“太后陛下!”
余者反应过来,纷纷拜倒:“参见太后陛下!”
起羽想,这下没戏了。
只听太后问:“此地发生了何事?”
少年笑道:“没事,太后奶奶,教训教训不听话的汉人,玩儿呢。”
“杀人了?”
“没有没有。”
太后的目光朝起羽看来,含问询之意。
刘铢已被打得说不出话,汉人姑娘们又挤在一堆不敢说话,起羽想,难道我辛辛苦苦叫了人来便是一场闹剧?
她冷笑:“我亲眼看见的,那个人,”她一指髡发青年,“就杀了两个人。”
只不过是汉人,却不知这太后放不放在眼里。
“哪两个。”
“一个在那边大帐里,头壳被活活切开;另一个,本来是我,不过一位姑娘舍身而救,地上那个是她的哥哥,现在只怕也离死不远了。”
“禅奴,是你。”太后说。
禅奴,也就是那髡发青年道:“不过两个汉人,算甚么!”
起羽心灰了半截,在这里,汉人根本不当人看,甚至连马牛都不如。
只听太后道:“早听说你喜生割人顶,虽是汉人,但大王新颁的法令你都不知道么。”
“可是太后奶奶——”
“兀欲住嘴。”太后斥道:“你身为王子,本应以身作则,还敢说话!”
少年扁一扁嘴。
起羽惊喜,看架势,难道还有希望。
禅奴不满道:“太后若这样说,地上这汉人还杀了我一族胞呢!”
“哦?”
大叔在一旁与起羽同声翻译,起羽听了,叫道:“那也是你们□□在先!”
“住嘴,小丫头。”太后说。
起羽瞪她,大叔过来把她视线挡住,悄声:“不可对太后无礼。”
“他们横行霸道——”
“太后自有公断。”
好吧,那就且静瞧着。
太后问禅奴:“你被杀的族人在何处?”
禅奴答:“刚才由他家人抬走了。”
“是么,如果真丧命,何不抬来相验?”
禅奴申言再三,太后不以为然,只当他狡辩。
禅奴一手下插嘴道:“死是实。”
太后突尔大怒:“你动手杀的?何由得知!”
当下命杖二十。兀欲待张口,一旁汉髻青年朝他摇首示意。
禅奴握住刀柄的手紧了又紧,命属下去将死人抬回来。
不多会儿来了,尸体面朝下伏着,问他三遍,自然无声,大家也没个敢出声的。
太后道:“到我前犹敢诈死,施杖!”
上头发话,属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尸体就是一顿打。
杖讫,又问如何,没有回答,仍命杖。
如是者再三。
起羽傻眼。
三遍之后,太后道:“想毙杖下矣!思温。”
“在。”
“给死者家两匹马,了结此案。”
“是。”
“走吧。”太后挥一挥衣袖,昂头转身。
大叔推一推起羽,指指地上刘铢:“还不快扶你朋友走?”
“哦!”起羽赶紧扯人,刘铢歪歪站起,复弯身抱他表妹。
“慢!”
是禅奴。
“太后看轻我段氏一族太甚!”他说:“欺我们帝室八族无人么!”
太后冷笑:“当初我在木根山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