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初入医途(1 / 1)
“药有三品,称上,称中,称下。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以命养天;中药一百二十种,为臣,主以性应人;下药一百二十五种,为佐使,主治病以应地。”
“唉,先生,不是我说,草木之界,何来贵贱,你可见哪朵花哪根草君临万物,发号施令的吗?”
“扑哧。”谁笑。
学生继续道:“依我看,是人自己要把所有东西分个三六九等——”
“君为君,臣为臣,君臣父子,小人不可妄语!”
做学生的叹气,转眸看到在门畔倚着的人,“你刚才笑,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呀?”
秀峰一身仆役装扮,先向王朴作了个揖:“打扰先生了。”
病愈后他本来告辞,起羽想他无处可去,又不知那个杜弘璋到底有多厉害,说服他留在了身边。
“可是有事?”
“老爷请大小姐过去。”
符老爷与长子昭序在书房,起羽进门,符老爷示意一旁阿琅阿玕及秀峰等人退下,留下他们父子女三人。
“爹,什么事?”起羽问。
“你在跟王先生学医?”
“是。”
符老爷瞅一眼女儿右腿:“他是对没有彻底治好你腿感到愧疚——其实当时咱们家碰上牢狱之灾,中途断了诊治,怪不得他。不过他这人心气高傲,认定了的事,谁也改不了,这也算是你的运气,我观他所学,不止医道,你要能习之,当大有长进。”
昭序点头:“是啊,王先生声名远播,想拜为师的不知凡几,不承想他收了个女徒。”
起羽想,又不是你们要背那满纸生涩拗口令人头痛无比的性味归经功能主治,当然说得轻松。见他二人巴巴地望着她,没精打采回道:“知道了。”
说完便要走,符老爷唤道:“等等。”
起羽转头。
符老爷与长子对视一眼,符老爷咳一咳道:“杨光远回来了。”
哦?起羽溜溜眼珠,马上想明白,那意味着二伯也应当一道押送进洛了。
她明知故问:“啊,打胜仗啦?”
昭序道:“不错,杨大人在六明用诈败计,引诱叛军渡河,大败之;另一路的杜大人也在汜水关将张从宾的叛军给灭了,张从宾溺水而亡。两镇既平,范延光知事不济,已贻书请杨大人代奏阙廷,并押子为质,情愿待罪。这不,杨大人杜大人已经班师回朝,只怕又是大大一番功劳了!”他说到尾处掩不住眉飞色舞,像是自己身临那彪炳战功加官进爵的盛大场面。
符老爷又咳一咳:“阿起,你二伯的事你是知道的,如今他被关押在大理寺,无论好歹,我们总得见上一面。”
起羽暗道,他死不了。
但她老爹不知道:“上次你塞给张彦泽那什么东西,想必后来起了作用。如今杨氏立了大功,锋头无人能挡,况且又是他押解的人进京,大理寺森严,恐怕也只有他能想想办法。”
起羽道:“那直接上门去拜访他不就得了?”
符老爷苦笑:“杨氏炙手可热,这才回来几日,府门前已经水泄不通。咱们现是待罪之身,本该避嫌;即使不管不顾送帖,何时又轮得到?”
昭序道:“是啊,如果不尽快想想办法,等到提审那日,就来不及了!”
“不对呀,要是像范相那样的都可以什么贻书待罪,我们二伯怎么就得提审?”
“你有所不知,那范相有先朝赐予的丹书铁券,上嵌金字诏书三百三十三条,无论何罪,都是可以免死的!”
啊,免死金牌,姓范的居然有这种好东西!起羽眼睛放光:“什么罪都可以免?即使像这种叛国罪?——哎呀,还是不对,既是前朝的东西,咱们皇帝他也认?”
他还把前朝推翻了呢!
符老爷嘴角抽搐,努力正正颜色:“圣上只是不满李从珂作为,对于明宗,他还是念旧的,你看他留下了淑妃母子这点血脉。”
起羽疑惑地道:“但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符老爷再清一清嗓子,看一眼昭序,昭序领会:“听昭寿说你与杨大人甚为相得……”
“我才跟他不熟咧!”起羽大叫,她这个二伯根本就不会死,上次她为他用掉那枚扳指已经很不划算了,这次还来?
昭序与符老爷面面相觑,符老爷道:“但是上次你跟张彦泽——”
还提!起羽摆手:“放心放心,二伯不会死的。”
昭序与符老爷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昭序与符老爷不相信,昭序更是笑道:“好吧,那你说谁救了他。”
起羽愕住。是谁?这还真难倒了她,她只知道二伯没死,谁救的,怎么救,她半点不记得。
是啊,叛国之罪,谁有这个能力救得了!
“反正他死不了就对了。”
符氏父子二人齐齐望着她,望得她毛骨悚然。
“怎么啦?”好长一段沉默后,她终于忍不住。
符老爷道:“阿起,莫非你跟王先生还学了黄耆之术,这么快就未卜先知了?
起羽被她老爹跟大哥烦死,出门,在秀峰盼望的眼神下,本来她是想独自溜出去的,给他戴了顶围着纱巾的斗笠,一起去了。
白马寺外面热闹得赛过蕃市,有两个有名的冷饮摊儿,一个最出名的是“冰雪凉水荔枝膏”,另一个叫得响的是“雪花酪”,全部摆列着长长的桌子,盖着深蓝色的桌布,衬得桌上的大盘冰雪更是耀眼生辉。还有一家卖各种珍奇水果,从各地远运而来,如卫州白桃、南州金桃、水鹅梨、小瑶李子、江南水红菱、沙角儿、药木瓜、水木瓜……又有一家檐角飞翘,外边一铺儿摆出来盘盏碗碟都是银的,什么砂糖绿豆糕、水晶枣儿、黄冷团子、酿冰雪、细索凉粉素签、芝麻团子、龟儿沙馅等等等等,起羽与秀峰一人捧一碗凉粉站在外面吃,起羽的加了黑芝麻和白糖,秀峰要了桂花卤。
“嗳,待会儿咱们去吃艾窝窝,还有凉糕,中间夹了澄沙,挺好吃的。”起羽说。
“好。”秀峰把纱围儿撩起一角,笑眯眯应。
“转过去是集会,有好多好玩儿的,我有个朋友在那里,等一下也带你去认识认识。”
“好。”
一名店小二走过来:“两位客官,楼上有位客官请您二位上去。”
“找我的吗?”起羽抬头往上瞧,栏边一位白衣公子对她悠然而笑。
李崇训!
她指指自己,他点头。她合计合计,问秀峰:“你吃过冰碗儿吗?”
秀峰答:“那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希罕东西,我哪曾尝过。”
“今年大旱,我也没吃着,”她咧嘴:“这里的冰碗儿非常好吃,不是我舍不得请啊,是我钱不够。”
“不要紧不要紧,秀峰已经——”
起羽大笑,不待他说完:“走,看我的,今天一定请你吃到冰!”
她拉着秀峰噔噔噔上了楼,进门就打招呼:“李大哥,好久不见。”
李崇训微笑起身:“请坐。”
“谢谢。”起羽坐了,示意秀峰坐,秀峰不肯,起羽背着李崇训瞪他一眼,他才勉强坐了。
“这位是——”
由于秀峰放下了面纱,李崇训看不清他面容,问起羽。
“小——”
“哦,他是我的朋友,”起羽再一次截断了秀峰的话,朝李崇训道:“这阵子脸上生疮,故而如此。”
“原来是这样。”李崇训点点头,他的问话只是为了礼貌,避免秀峰有被忽视之感,这下子回到正题来:“真有缘,在这儿又见着了。”
“是啊,你一个人出来玩?”
李崇训失笑:“我母亲与妹妹在寺庙上香,我在此等候。”
“诶,你干嘛不一起进去,听说白马寺求的人可多了,挺灵的。”
李崇训但笑不语。
“啊,”秀峰却突然开口,“莫非您就是李公子——对,您就是人称‘书画双绝’的李崇训李公子!”
“书画双绝?”起羽从来不晓得他有这名头。
李崇训道:“那并算不得什么。”
秀峰摇头,对起羽道:“大小姐,这事我听说过,李公子与白马寺住持原是好友,李公子字画入神,只是对自己要求甚严,每每出来字画,多数投诸水火,故得之极难,若人偶然得之,往往拱若珍璧。”
阿,原来他这么有名。起羽看一眼李崇训。
秀峰继续道:“两年前知啖楼楼主想求李公子为其书店名三字,李公子拒绝,楼主便想到了白马寺住持——”
“等等,那住持怎么跟一店家好上了?”
“因为知啖楼每年都会捐赠给白马寺一笔香油钱。”秀峰答,“他许诺多捐一笔,住持同意了,于是有一次邀李公子说研究书法之事,故意屡写知啖楼三字,公子问故,他便说他写这几个总不得法,于是公子欣然写给他看,他边临摹边趁机藏了起来,公子后来也忘了,等到知啖楼新匾揭张之日,公子才悟住持所为,从此再也不与住持来往。”
起羽听罢,半晌对李崇训道:“你真笨,又不是没听过知啖楼,他写的时候你一点没怀疑?”
李崇训道:“此三字住持并未连在一起,而是掺杂在两句诗中,故尔未曾注意。”
“哦——”起羽明白了,一会儿笑:“可你也不必搞到跟人绝交啊?”
崇训摇头。
他人虽看着随和,却有他的硬脾气,起羽想,她怎么会不明白?一旦犯了他的底线,是绝难以回头的了。想到这里,她决定跳过当前话题,笑得甜甜:“李大哥,说了这么多我口也渴了,我想吃冰。”
秀峰为大小姐的直率吃一惊。
李崇训答好,叫了店家上来吩咐。
过了片刻,还不见冰碗儿出现,起羽等得嫌烦,拿着筷子在先前吃过凉粉的碗沿上敲得叮当响。李崇训轻轻按住她筷子:“莫敲。”
“呃?”
崇训道:“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可高声喊人,但千万不能敲碗,敲碗在这儿表示你要掀桌子——”
他话音未落,就见掌柜的上来了,起羽见他一副急匆匆的样儿,以为他要干什么,结果他一上来就不住作揖赔礼道歉,起羽还没插上句嘴儿,他又叫来给他们办差的那名小二,当着他们的面叫他卷铺盖走人。
“我不——”
“客官,是我们的错我们的错,让您久等了,还不快滚!”掌柜的一踢小二的屁股。
小二连连应是,眨眼功夫就看见他真的卷个铺盖从大堂经过,卷帘的还尽职尽责的帮他把门帘高高掀起,起羽三人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小二真的带着家当从眼皮子底下一闪而过,然后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这——”起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也未免——”
秀峰连连点头:“大小姐,那掌柜的还没给那小二结帐呐,就这么让他走了!”
“我也不是真的——”起羽转向崇训,发现他正背对着她,肩膀耸个不停。
这招起羽是常用的了,可不会以为他在哭。她问:“你笑什么?”
李崇训好容易转过身来,脸上笑意是挡也挡不住:“你们不必担心,他不过做做样子,等一下又会从后门转回来的。”
“嘎?”起羽秀峰两人同时张大嘴。
半晌后,起羽的反应:“这不是骗我们吗!”
秀峰的反应:“为什么?”
冰碗儿端上来了,崇训示意二人坐下吃冰,一边道:“这是店家的规矩,上了三次之后那个小二可就得真的卷铺盖了。所以店家对客人殷勤是他们的态度,反观之,我们也要有做客人的相当风度啊。”
不知怎么,起羽微微脸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