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听松阁上(下)(1 / 1)
“我原是相州安阳人,很小的时候被卖到戏班,边做工边学艺。十二岁那年,因嗓子还不错,登台的时候被一家大户看中买了回去,从此后送来送往,不过是个人们眼中的玩物罢了。”
“……”
“后来到了杜家,杜家是武将世家,本来不兴歌乐,但偏生二公子是个异数,我正是被一伙谄媚之人献过去的,原料也不会待多久。岂知杜家官越做越大,巴结的人越来越多,那种互相交换家伎伶童的宴会,大多变成人人争相奉承,哪里还敢来讨杜府的人?所以我意外的平静了好几年,本打算着向二公子讨个情赎身出府,谁知一次偶然中,与三公子打了个照面。”
“杜弘琏那只小豺狼?”
“大小姐猜到了?不过为什么叫三公子是豺狼——”
“不叫他豺狼叫什么,碰到他准没好事。”
“嗯。其实三公子还年少,也做不出什么天大恶事,只是他告诉了他大哥,”说到这儿他眉毛不自主皱起,仿佛十分不愿回忆当时场面:“大公子这人……”
“怎么样。”她快速接道。
“我虽是伶人,无户无籍,最下贱者,但却不是相公……这个,大小姐,你还小,说了也不明白。”
“你不说我更不明白。”
起羽心想,其实咱明白得很,谁叫他长这么好看,杜大公子以好色著名,原来还荤腥不忌。
“总之,我得罪了他……他把我抓起来,用锁链锁着,关在白天黑夜都靠一盏油灯照明的房子里,过了三四个月,终于有一天他又把我放出来,让我穿上戏服,说是要听我唱戏……我趁机逃了出来,一路被人追捕,又被刺伤,浑浑噩噩中看到一条巷子前有辆马车,门开着,便溜进去,正巧碰上符老爷,然后他救了我。”
英雄救美啊……不对,难怪这美人和自己说话时总像憋着笑,原来……
她冷淡地道:“我该走了。”
“你怪我欺骗你?”
她不置一言,甚至破天荒的带了点儿他从未见过的不耐烦的神色,走了出去。
第三天夜晚降临的时候,秀峰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平台,可是等到半夜,也不见从那儿垂吊下来的身影。他已介满二十,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对一个小女孩子这么挂念,然后是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了。
只有大夫一个人。
“大小姐她——”
“她正在祀三皇。”大夫冷淡的道。
“三皇?”
“把上衣脱下。”
秀峰这才正眼瞧他:“您是——”
“王文伯。”
“啊,您是大名鼎鼎的王先生!”
王朴没回答,揭开他身上的血布条,刀口化脓腐烂,他眉毛都不动一下。
王朴暗暗点头,从医药箱中取出一把小刀,“得先将烂肉刮去,你怕不怕。”
“能得先生医治,何惧之有。”
将小刀放在火上烤,王朴让他趴着,扔过一条帕子:“除肌之痛,世上没几人承受得住,你放在口里咬着。”
秀峰点头,“大小姐为何要祀三皇?”
“医者门下,自然要祭伏羲,神农与黄帝。”
“医者门下?”
“不错,我想收她入门,可她一直不愿,现在却又跪在草堂了。”
“她是……为了我?”
“你倒聪颖。”
“她并不想学医?”
“医药一道,绝非易事。”
“那先生又何必强迫她,她的性子,恐怕不适合。”
“有我在,什么适合不适合!”
秀峰撑着坐起:“如果大小姐是勉强自己才使得先生前来为我医治,那么先生可以请回了,秀峰并不需要。”
“如果再延两天——”王朴看着刀光闪烁:“你会没命。”
“我的生死我自己可以决定。”
“世上没有其它人救得了你。”
“先生!”
王朴返过身来,“她是自愿的。”
“可是您明明说——”
“现在她已经跪在草堂,三皇想必也拜完了,你让我救,她是我弟子;不让我救,她也反悔不了,你认为呢?”
朝堂。
皇帝坐在宝座上,儿子的噩耗令他数夜间白了大半头发。更严峻的是,先甭说范延光老贼,自己派出的四路大军,窝里一下反了二路,符彦饶不成气候,可张从宾却是一路高歌猛进打向洛阳,一副大好江山等他来坐模样。
想他石敬瑭一生,打打杀杀了大半辈子,在李从珂手下又躲躲藏藏了小半辈子,好容易熬出头,结果屁股没坐热,这些白眼狼就等不及来抢了!抢什么抢,抢得自己只剩下一个儿子,尚不足两岁!
呜呼也欤!
心底叹口气,他问向站在文官之首的宰相冯道:“京都在危,卿可有良策?”
冯道持笏低首:“臣不能言。”
众官一听,嘈嘈私语。
皇帝问:“何故?”
“陛下历尽艰险,创成大业,神武睿略,天下皆知。臣略文事,至于兵道,非臣所能也。”
皇帝本欲发怒,转过来一想,这人倒也说的是大实话,自己是身经百战的内行,以兵事询一书生,岂非问路于盲?冯道不愧是冯道,总比那些啥也不懂拍着胸脯就保证能打胜仗夸夸其谈的人强。
“其它人呢?”
兵部尚书王权出列:“启禀陛下,臣以为,亟需补调一人为河南尹,镇守前线;同时可命杜军使与杨军使会和,共进讨贼。”
景延广则道:“臣以为,如今贼主要分为两路,一路乃范氏,一路为张从宾,杨军使离范近,杜军使在张不远,不如一路对一路,杨灭范,杜灭张。”
高行周上前:“张已近汜水关,此处离洛阳不过十驿,依臣之见,保住京城为当务之急,不论是杨军使也好,杜军使也好,都远水难救近火,宜——”
“行了!”皇帝一声暴喝,众臣被他吓一跳,只见老石不耐烦地叩着龙椅,良久道:“朕决定迁都大梁,诸位以为如何?”
群臣大惊,桑维翰一个箭步拜倒:“陛下,贼烽虽盛,势却必不能久,请少待数日,不可轻动!”
刘知远亦言:“陛下前尚未得天下之时,曾缺粮食,尚成大业,今中原已定,内拥劲兵,外结强邻,难道怕那些鼠辈么!”
“可是朕闻城内甚是不安,而大梁北控燕赵,南通江淮,是一个水陆都会,资用很是富足。彼若有变,进可攻,退可守,安不为良方?”
桑维翰道:“陛下形容分毫不差,迁都大梁没有问题,但绝非在此时刻搬迁。”
刘知远点头:“是的,陛下,若忧京城之危,可抚将领以恩,而臣等驭士卒以威,恩威并着,京邑自安,本根深固,枝叶自不致伤残了。”
听了这二人一来一往,所言甚理,皇帝稍稍放下心来,遂道:“如此,刘知远、高行周听令!”
“臣在!”
“命刘知远为禁卫军使,整饬禁军,安抚全城;调高行周为河南尹,统禁军五千,会同杜重威,即刻上任!”
“是!”
一时令下,外线不知如何,至于京城之内,则刘知远严申科禁,用法无私。他手下有一名士兵偷了别人一些纸钱,事发被擒,刘知远即命处死。左右亲卫都觉得不至于此,代求赦宥,刘知远答:“我处罚的是偷盗这件事情,而不是他所偷之物的价值。所谓国法论心不论迹,正当以儆效尤!”即令推出午门斩首。
由是众将士人人畏服,再无人敢违反军纪,而全城安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