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十(1 / 1)
对于这样一个饱受宿疾折磨得他,她却不由起了恻隐之心,而这恻隐之心一动,她便不忍这样冷淡对他,何况她还要偿还他的恩情不是。
次日一早,艺萱在后院的小厨房里熬了一锅梗米粥,粥里加了些提气、养神的药草。这是从前罗溪娘教给她的,大病初愈的人最适合吃这样清淡的,养胃又养神。
她趁热装在食盒里叫洛洛送去。孰料洛洛去不多时,却将粥原封未动的带了回来。艺萱正自诧异。就见齐大娘领着四个粗壮的仆妇用一张竹椅将那大病未愈的人抬进屋来。
齐大娘满面笑容的告诉她:“这边清静、景致也好,爷素来喜欢的书籍、物件都存在这边,何况又有姑娘细心照料,真是再适宜修养不过了。”
她不过是想奉上一顿热粥以表安慰,并不想给自己招来这样的大麻烦。
艺萱虽然觉得苦恼,但也知道这本是他卫卓云的府邸,他想留在那里全凭自己高兴,想居于何处修养都凭自己做主。她能做的不过是身为一个奴婢该尽的职责罢了。
这两日,艺萱悄悄观察,卫卓云虽脸色苍白,但精神却不委顿。
而自回来之日起,他便不叫西院送饭食过来。他的理由依然那样牵强而无法拒绝:“你熬粥的手艺不错,想必饭菜也做的不错,身为奴婢,为主子做这点事是应该的吧。”
至此,卫卓云的一日三餐皆在东院的小厨房解决。当然,林艺萱是当仁不让的大厨。她每日变着方的给他做饭,她同罗溪娘学的那点细枝末节的厨艺半月下来,也有些技穷。奈何卫卓云却依旧一副兴致勃勃毫不厌烦的摸样,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好在卫卓云虽不易相处,在吃上却并不如何挑剔。无论林艺萱安排什么,他都照单全收。
每天,艺萱拟好要购买食材的单子,由洛洛送去给齐管家。不多时,自有人把她要的东西如数送来。
卫卓云若兴致好时,也会在旁边帮忙。当然,他这样的人物,同别的富家子弟一般是不近庖厨之事的,以他的的厨艺水平,这帮忙也只能是尝尝咸淡、或是看看火候。
那日,艺萱做的是一道蒸蛋卷,她熟练的打散蛋液,摊成蛋皮。再取肉馅、鱼蓉,调入盐、姜末、葱花等作料制成馅料。之后再将馅料包入蛋皮制成卷,入笼大火蒸熟,取出晾凉切片。
这道菜她许久未做,生怕味道不好,便取了一小片蛋卷来尝,才咬了一口。卫卓云从后面贴上来,抓住她的手将她吃剩的蛋卷一口咬去。
“唔,今日这道菜甚合我意,看了就胃口大开。”
这几个动作,他做的极其自然,一副老友、家人、旧相识的架势。艺萱虽觉得有碍男女大防,但他做得实在自然又点到为止,目光中甚至还带着切入心中的脉脉情谊,她那句叱责的话竟然说不出口。举在空中的手指一僵,只觉得心尖处微微一荡,一种微妙的情感如小荷般露出尖尖一角.....
看他专注、认真甚至有几分孩子气地争着同她试菜的摸样。她无法把他同那些杀人放火、嗜血邪恶的恶行联系在一起。而她不知道的是,在某人心中也渐渐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愫。他偷眼看她替他收拾脏乱的靴子,举止轻巧地为他端茶递水,仿佛风吹过树林的顶端,那么飘渺轻盈。但他由衷地觉得快乐,又有些莫名其妙。他只知道自己为了她,宁愿顶着母妃的叱责、父皇的不满,窝在这方寸之地、窝在这个女人身边装病。
这样真心实意的相处,让她与他都暗暗感到温暖、继而生出留念。她与他之间潜移默化出一份安然与闲适。他觉得自己与这女人的距离一点点拉近了,似乎一种不动声色的默契在他们之间生成。
可是那一日艺萱却撞见了最不想见的一幕。
那日卫卓云偶然提及许久未吃鱼面,下人由外边馆子买来的又不合他的心意,艺萱便带着洛洛亲自去市集买回做鱼面所需的食材。一份汤骨、一尾鲜活的鲤鱼以及姜、葱、蒜等许多杂七杂八的调料。
从街上回来,艺萱就一头扎进小厨房开始忙碌。她要做的是一道汤骨鱼面。
勤快的洛洛在旁帮着洗洗切切。自从他的主子在东院小厨房开火,连带着她也饱了口福。每回做吃的艺萱都会刻意多做一些。除了上桌的,剩在锅里的也足够她美美吃上一顿。那段时日,府中的许多侍女对洛洛无不是嫉妒羡慕恨。
这汤骨鱼面做法甚是繁琐,先要将汤骨用清水浸泡漂洗多次直到血腥水完全浸出。锅中放适量油烧热后将姜片、蒜瓣入锅中小火煸香。汤骨控水后倒入一同翻炒,肉色变白略为收缩时,加入适量白糖、盐翻炒至汤骨表层焦香后,锅内加足清水大火煮开,将浮油脂沫撇掉将炒锅内材料及汤水一同倒入大土钵,上灶火以中小火煨制。
林艺萱交代洛洛守在火边负责撇清浮沫。
她便开始动手为鲜鱼剔除鱼刺鱼皮,剁其肉至泥酱状,加上食盐、藕粉揉搓成面,再将面分成团,用擀面杖将面团擀成蒲扇大小的薄面饼,然后卷成卷,放蒸笼猛火蒸熟,出茏后摊开,待冷却后用刀横切成细条备用。
待汤骨熬得熟烂,将鱼面倒入,蒜白段也一同入锅,继续煨煮到鱼面熟软透味,调入适量盐、胡椒粉撒入蒜叶,锅中搅拌均匀后即可熄火,直接将钵子端上桌。
此菜趁热食用其味鲜美,虽以鱼为之,然食无鱼味,实乃一绝。
这道复杂的鱼面做好时,正值中饭时间,他却不见过来。洛洛出去找管事的齐大娘一打听,得知他此刻仍呆在四和轩中。
见着洛洛一副馋涎欲滴的摸样,艺萱想着天已过午她大约也饿了,何况自己与她地位相当并不好时时都差遣于她。于是她便交代洛洛自取了剩的去吃。她生怕羹汤凉了走了味,便放在托盘里亲自送去四和轩。
本是大中午,四和轩的房门也未上锁,屋里清净无声,想来也没有外客在。
她轻叩门扉,屋里没有回应。她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推门。往里走了几步,安静的里间隐隐可闻急切的喘息、□□之声,艺萱心里一紧以为他的宿疾又发,不由大步进去,可是摆在眼前的却是叫她那样难堪的一幕——
屋里的地板上胡乱铺着脱下的衣物,卫卓云赤身裸体,怀抱着一个同样衣不蔽体的娇艳侍妾。侍妾被他按在身下,他与她的身体交缠扭摆...诺大的屋子里回荡着他粗重的喘息和侍妾撩人的□□......
这久违而让她惊心的一幕猛然在她眼前重现,她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军营初见那夜,他当着她的面占有绿儿....她在他脸上又看到了那可怕的杀伐之气。她目瞪口呆地站着,那邪恶、恐怖的一切从记忆中重重向她撞来。
她觉得整颗心似乎就要破裂成碎片,十指死死捏紧托盘,指甲几乎要折断了。
地上纠缠的两人这时也发现了她。卫卓云直起身子,目光里带着还未曾消弭的□□定定看向她,侍妾的身子向卫卓云身后缩去。
林艺萱觉得自己仿佛被人劈面一掌,她哆嗦着惊慌失措地掉头就跑,仿佛被逮住的人是她。一直逃到后院一处僻静角落,她才放缓脚步。
那碗预备拿来报答他的汤骨鱼面全部打翻在托盘上,滚烫的汤水烫伤了她的手指。直到这时,她才试出手上的痛楚来。可她深切地觉得心里的痛更甚于手上的伤。
怏怏地回到住所,已饱餐完毕的洛洛看见她手上的托盘很是吃惊,再看见她烫得红肿的手指几乎就要惊叫出声了,她连忙取出上次未用完的烫伤膏给她擦手。
林艺萱突然记起这烫伤药是他去水天一色居找回来的,不知怎么心里突然一酸,连连摇头拒绝,因怕洛洛疑心,便推说:“这药膏,我上次用着并不觉得好,洛洛,换一种吧。”
洛洛自然信她,立刻打发小厮去外头买回另一种药膏。
她握着药膏在房里闷了许久,却并未真的搽在手上。
是夜,卫卓云没有过来。
艺萱明明知道自己不该那样在意,可心里却百回千转,一时想他不来是因为自己撞破了他的好事在恼怒?一时又想他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无颜面对她?一时又觉得他只怕是温香软玉在怀根本不屑于来见她......末了,艺萱又觉得自己是庸人自扰,他是她的什么人,他凭什么要在乎她的感受?他凭什么因为别的女人而觉得有愧于她?她不过是来还他恩典的的奴婢.....她...只是个奴婢罢了......
无论她怎么开解自己,心里却依旧堵的厉害,那种折磨人的情绪令她坐立不安。
艺萱味同嚼蜡般草草用过晚饭。
见她在院子里围着莲花池来回走了无数圈,洛洛有些不解地过来陪她。
“姑娘,我新沏了茶给你倒一杯好吗?”
林艺萱倚栏而立,背对着关心她的侍女答非所问地道:“洛洛,你觉得,你的主子是个怎样的人?”
洛洛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回道:“洛洛一介小小婢女不敢妄言”停了停,她压低声音:“其实以前,我们这些下人很少能见到主子的。主子他冷气的很,话也不多...我们都有些怕他。”
洛洛并不知道她何以有此一问,也并不能理解艺萱的想法,她只是傻傻的以为林姑娘在为那些迟迟交不了差的绣品着急。她于是安慰她:“其实,你不必害怕,就算一时半会绣不好,爷应该不会计较的。”
艺萱无力地笑了,笑的疲倦而无奈:“我这样的人,他自然不会计较的......”心里纷乱又凄楚地想;是了,我这样的女子在他眼中大抵什么也不算吧!他又岂会在乎!他这个人连他的侍女也未说出他的好来,可见他一直就是个不堪的人。可笑的是,他为自己做了几件事,自己就当他是个好人了。他彼时的种种恶行一幕幕浮现,将她一颗怀了感激的心碰的生疼。
艺萱啊艺萱,你忘记了在初见时,他就不是个与人为善的人吗?你忘记了他的恶劣吗?
一时间,林艺萱又想起与他有过婚约的陆一峰,她觉得十分气馁,每次都是这样,她以为可以真诚以待、以为可以心有所托时总会被伤的体无完肤。
也许,那些相濡以沫的日子只是她的庸人自扰罢了。
那两日,她心里纠结的厉害,颠三倒四的想了许多。其实十分不想见到他。可这是他的府邸,是他的地盘,她实在没有资格让他回避,她自己也无处可避。
而他出现在她眼前时,一副若无其事,怡然自在的样子。
对于那日的事,他绝口不提,甚至在他的脸上,艺萱看不出一丝异样。似乎那件事根本未曾发生过。他的淡然处之令艺萱越发灰心,心底悄悄的期待也尽数熄灭。
那两日,艺萱心里苦闷得厉害,寝食无序,什么也做不了。洛洛见她神不守舍、眉间苦闷之色日甚,便提议:“林姑娘,我知道镇外有座仙女庵,听说哪里的菩萨最是灵验,要不我们去拜拜。”
心无所依、情无所托的她听从洛洛的建议去了一趟,可是无论她在佛前祈祷了多久,内心却依然不能平静。
看着她日渐消瘦、日渐愁苦,卫卓云也总是欲言又止,眼中的神色凝重压抑。
那几日,他便极少回书房。不是不想见她,实在是不知该怎样宽慰于她。那些往事他一时不知怎样同她提及,毕竟那些往事于他而言实在有些羞于出口。
两人各怀心事,各有猜疑,彼此间曾有的那份自在、安然似乎一夕之间也消弭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