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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十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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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三日,他未再踏足书房。

艺萱也依旧埋头绣手绢上的荷叶。

第四日夜。

红烛渐渐委顿成一堆蜡泪,光线暗淡下来,眼见那短短的蜡烛即将燃尽,艺萱收拾好绣品准备洗漱休息。

一推门,她不由怔住了。

寂静的庭院里立着一条安静的人影,正是数日未见的卫卓云。

樱花树下,不知他站了多久,发梢和衣袍上已积满落花。

月华如水,夜色这样迷人。而树下那一袭素衣锦袍的男子比这夜色更让人着迷。

他半仰着脸,神情专注的思索着什么,一贯挽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此刻完全披散开来,只在发尾处松松绑了一条帛带,显出几分随意和慵懒。

他只那样闲闲站着却极尽潇洒之意。

他是如此精致耀眼的人物,他这个人似乎就是为掌声与荣耀而存在的。

微风轻拂,花瓣雨点般纷纷扬扬地徐徐落下,如纷飞的彩蝶飞舞,轻飘飘地自树上盘旋而下。

他伫立在这样的花雨里,如同一幅绮丽的画卷,美不胜收,却又显得那么不真实,只是不知这长身玉立的男子为何眉间隐现着丝丝忧郁。

艺萱旧日学画时常听相熟的画师描绘这样的场景——如水月华下,一位衣袂飘举的佳人寂然而立,就是一副令人心动的美景。她却从来不知道,玉面华服的男子若立在月下竟也是这般动人心魄。在触目的一刹那,艺萱似乎忘记了呼吸,她定定的看着他,竟有一瞬的失神。

他于她而言,印象里最深的有这样几次——

军营里初见的他残暴、嗜血,手段恶毒到令人发指。

暴雨那夜的他咄咄逼人犹如觅食的野兽,几乎将她生吞活剥。

就算在临仙镇他对她施以援手时,她记得最深的也是他的冷厉、狡黠和鬼魅,尤其当他被歹人追杀,他为自保而杀人时,他给她最多的感受是铁血无情、冷酷残忍

彼时的每一个他都带着一身的戾气和匪气,都是叫她惴惴不安,心生惶恐的。

而今夜的他在月夜花雨中里看来,眉眼间居然极尽安详,眼神也居然是温暖的。

那缠绕在他身上的戾气一丝也感觉不到。

原来这个人也有这样一面。

艺萱再度抬眸,目光瞥过院子里的樱花树,瞥过树下长身玉立的男子,他,居然那样美好。艺萱静如止水的心里忽然皱起一丝涟漪。

她看着他,有些莫名的念头隐隐浮现,那是藏在她心底最真实的对他的感受。本能的,她想到逃避。

脚步刚刚移动,他已挟带一身冷气和花香扑了过来从身后将她抱住。

“别动——嘘!别动——我只是这样抱抱你。”那轻柔的语气居然有几分生涩,仿佛一位情窦初开的邻家男孩。一双有力的臂膀甚至微微发抖......

艺萱几乎疑心自己的感觉出错,又或是今夜的他实在太不同、太诡异。

时间似乎静止了,她与他也似乎石化。

天地间只有月色、飞花、微风和淡淡的草木清香。

就在艺萱感觉自己快要僵硬时,他松开了手:“屋子里有热茶吗?”

洛洛利落地送上热茶和蜡烛。

那一夜,他饮茶、她刺绣,两人居然静默对坐了许久。天将明时,他歪在床上假寐。隔着屏风合衣躺在小榻上的她也第一次睡得那样安稳。

艺萱起身时,卫卓云已没了踪影。她愣怔了好一会。几乎疑心那个踏月色、携花香而来的男子只是她昨夜做的一个梦。

她转眼看向六扇屏风里的床铺,那散乱的被褥在明示她——昨夜,那个男人真实地出现过。她走过去收拾床铺时,在他昨夜睡的大床上捡到一只精巧的小玉瓶。她执在手里并看不出什么,只觉得触手生寒。她将玉瓶塞在他枕头下,预备他再来时交还给他。

今日,天气甚好。洛洛帮她把绣架挪到院子里的莲池边。她静静绣了一上午的花,眼见白色手帕上的莲花已渐渐成形。

午时,洛洛捧了茶点过来:“姑娘,歇一歇吧。”

茶是玉露茶,糕点是玛瑙丸子和茯苓糕,都是艺萱平素吃惯的。两人正慢慢吃着,西院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

尽管隔得远,听不清楚,但是那如临大敌的气势,还是让整个府邸笼罩上一层不安的阴影。

洛洛收拾好茶点离去不一会,府里的女管事齐大娘就疾步走进门来。她向艺萱欠了欠身,艺萱亦起身回礼。

“今日府里出了点事,主子一件要紧的物事不见了,西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找遍了,实在没法可想,老奴不得已只好大着胆子来惊扰姑娘。敢问姑娘可曾看见一只绿玉瓶子。”

那瓶子,艺萱自然知道,就是早起她拾到的那只。

“绿玉瓶子吗?这里倒有一只,大娘来看看是不是?”

她起身去屋子里取,齐大娘满怀希冀跟在她身后。

一见艺萱从枕头下取出的瓶子,齐大娘如获至宝,捧在手里欢天喜地的念叨:“就是它了,就是它了.....总算是及时找到。”想是她高兴的厉害,往外走时未曾留心脚下,五级石阶才下得四级,她一脚踏空就摔了下去,在倒地的一刹那,她还不忘将瓶子护在胸前,显然瓶子里装的是极重要的东西。

“大娘还好吗?”艺萱急忙上前施以援手。

齐大娘却顾不上自己:“不过是扭了一下脚,老身无妨,只是请姑娘快快替我将这瓶子送去西院四和轩,交给我那老头子。”

见她老迈之人又摔得这般,艺萱不好推却,便依言拿了小玉瓶子送去。

四和轩位于西院与东院交界之处,是卫卓云平素招待来客的所在。

艺萱到达时,四和轩前侍立了十数名衣着光鲜、花红柳绿的美貌女子,见到东院过来的林艺萱都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艺萱听得见;

这红裙的对白衣的说:“就是她吗?独住东院的人?也不过如此。”

那花衫的咬着蓝裙的耳朵:“她不是清高的很,来这里做什么?”

林艺萱微仰着头,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从她们面前走过去。适逢管家出来,艺萱上前几步:“齐管家,这是齐大娘叫我送来的东西。”

齐管家一见瓶子也是欢喜不已,急忙接过来送进屋子里。不多时又返身出来:“紫云留下侍候,其他人都散了吧。”

一众女子窃窃私语着走开。艺萱也循原路返回。她转过月洞门,才踏上九曲桥,身后有人疾声唤她:“妹妹——妹妹——”。是绿儿一路小跑着跟上来:“许久不见,妹妹一切可好?”

见着是绿儿,艺萱并不意外:“是姐姐,那日我还托洛洛找过你呢。看你的样子,应该一切都好。”

绿儿脸上全看不出一丝不悦,似乎那夜书房受辱的另有其人。她这般做派,倒让艺萱不便再提起旧事,她原想安抚她的话语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简单寒暄几句,绿儿的话题又回到今日之事上。她带着几分羡慕地说:“有劳妹妹牵挂了,妹妹可知你这次立了一功,不日爷定会嘉奖于你。”

艺萱不以为然,淡淡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况不就是一只瓶子吗?有甚要紧。”

绿儿脸上显出些不解之色:“妹妹不知...爷他有宿疾吗?那小玉瓶里装的正是救命的药丸,对爷来说,那就是性命,焉能不重要。”

艺萱愕然道:“哦——”

看着一无所知的林艺萱,绿儿有几分自得,有几分窃喜,似乎找到了炫耀的资本。不由将自己所知的细细道来:“爷年少时害过一场大病,虽蒙神医相救却是病根难除,每月里总会突发一次两次,每每发作时,都是锥心刺骨般折磨,只需及时服下这瓶中药丸再.....嗯....阴阳调和...便可缓解。”

绿儿的话,她并未全部明白,但是乍然听见他有宿疾这一掌故令她颇有些动容。她不由联想起那夜他仓皇离去的痛苦神情,大约那时就是这宿疾突然发作了吧。但不知为何,她却没再就这话题深入下去。在潜意识里、她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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