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直面真心(1 / 1)
一闪而过的念头,令风陵川心烦意乱。
此时此刻,风陵川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焦躁不安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多次在鸿儿眼中看到了无所谓的漠然神情。
那双朝气蓬勃,甚至燃烧着两簇小小火焰的清亮双眸,早已消失不见。
这么多年来,虽然鸿儿没有跟在他身边,虽然曾多次劝说独孤蓝带鸿儿远走高飞,但是他至少能感觉到儿子鲜活的心跳。
可是,如果鸿儿真地对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乎了,那么,即使就在他身边,也感觉不到儿子的存在。
一直对自己说,让鸿儿认肖老四为爹,不合常理,礼所不容。呵呵,笑话,他风陵川此生为人张狂,被礼法所不容的事情做得还少吗?所有的借口终不过是因为心中百般不舍。
明知四舅此次来得蹊跷,到底还是舍不得拿鸿儿的前途去试探。
独孤鸿提了食盒过来,刚要敲门,却听到风陵川对肖老四道,“若我同意将鸿儿给你,你是否会即刻带着他离开这里……”
鸿儿一愣,万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无限愤慨之情,难以言表。
飞奔回后厨,将食盒顿在灶台之上,彷徨与苦闷窜到了喉头,他觉得恶心极了,可就是倾吐不出来。
不是早就死心了吗,没有期望,不再在意,可是为什么还会这般难过?
现在的他多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人家想要就要,不想要拿去送人便是。
越想越气愤,既然人家从来都不在乎他,自己还把这些伺候人的差使做到尽善尽美干嘛?想到这里,赌气地抓了一把盐搅进菜里。
等到鸿儿规规矩矩把菜布好,风陵川吃了一口,咸得发苦,却还是就着一大口饭,咽了下去。
后厨当然不会做出这种有失水准的事情来,而站在面前的孩子,依旧满眼淡漠。
风陵川递过筷子,“你吃一口?”
“不吃。”语气中少了八分恭敬,多了两分生硬。满腔不满之情,在霸道的父亲面前,终究还是发泄得太过无助。
风陵川看着鸿儿,长笑了两声,继而轻声叹道,“终究也是个孩子。”
上天并没有给父子太多时间做那去与留的选择。宋清平的八百里加急,恰好在此时送到了风陵川的手中。
燕国的大军,如他所料穿行过永定大峡谷,抵达了晋国的另一座边境小城,水美地肥的商州。
姜裕带着齐军并未完全遵循风陵川的计划:沿着阴山,绕行到燕军背后,前后夹攻燕军。而是顺道攻占了燕国的两座城池,耽误了大好的时机,现在又被忽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雪困在了燕国境内。
风陵川提上配剑,准备去练兵场,独孤鸿亦步亦趋跟在身后,风陵川猛地转身,“我同意你跟我一起上战场了吗?”
独孤鸿一滞,满心委屈。
风陵川莞尔一笑,指了挂在一旁的衣架子,“去换上盔甲再说。”
燕皇派出一队人马,攻进商州周边的城镇,大肆抢掠,为即将到来的严冬做准备。
独孤鸿领命带兵抵抗,拼力护着百姓们往后方退避。
在几个镇子里来回巡视,又看见一队燕兵,抢了一车粮食的同时,还捉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不远处,两个小男孩扶着快哭断了气的老婆婆踉踉跄跄地奔走哀告。
独孤鸿下令众士兵抢回粮食,自己则朝拖拽着那女孩子的十几名燕兵冲了过去。
伏在马背上,压低身子,长剑出手,势如破竹,十几只□□齐齐拦腰折断。一把拉起那女孩,策马跑出十几丈开外去。
燕兵扔掉□□,拔-出弯刀,呐喊着攻了上来,独孤鸿抱紧坐在身前的女孩,挥剑迎敌。
女孩子被刀剑相交刺目的寒光和尖利的杂音吓得双目紧闭,只感觉不断有温热的血撒到脸上。等周边渐渐安静下来,小心翼翼睁开眼来,那十几名燕兵已然尽数到在了血泊中。
独孤鸿掉转马头跑回去,将女孩交还给老婆婆,帮她扶起倒在田里的鸡公车,看着那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忙将自己包袱内仅有的一只饼子拿出来递给老婆婆。
婆婆将饼子让给了大孙子,大孙子让给弟弟,弟弟又让给姐姐……尽管每个人都饿得头昏眼花,可是转了一圈,谁也舍不得吃。
女孩子咽下一口唾沫,将饼子递了回来,“将军,还是你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打坏人。”
独孤鸿,“我不饿,你们吃,你……难道不怕我的鬼脸吗?”
女孩子掀开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双灵透的大眼睛,尽管衣衫褴褛,满脸泥土血污,却也遮掩不住天生的秀美,她轻轻抱住独孤鸿,“我不怕,因为鬼脸哥哥是好人。”
滑嫩而冰凉的肌肤触到脖颈上,独孤鸿忽然双颊飞红,脑中浮现出十指永远冰凉的蚕儿的身影。
蚕儿——族长最为疼爱的小女儿。
在鬼方学习武功巫术的三年,日日精疲力尽,伤痛缠身,是小蚕儿不离不弃地守在身边,为他调养,给他鼓励。
闲暇时间,他教蚕儿学写汉字,聪明的蚕儿很快便学会了写他们的名字。元宵节,蚕儿去逛市集,带回了一副对子,非说这对子,是专门写给他们俩的。
“鸿是江边鸟,蚕为天下虫。”蚕儿认认真真地念道,“鸿哥哥,你是江边的鸿鹄,是有大志向,将来要飞得很高很远的。”
独孤鸿笑着问她,“那你是什么虫?”
“蚕儿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毒虫,可以炼制最好的蛊。”
呵,到底怎样的蛊,才是最好的蛊?伸手按压小腹,意料之中的疼痛,让他的背上立刻冷汗淋漓。体内那团真气内裹着的蛊,无药可解。前几天,族长为了震慑他,已经小小地施过一次术了。
那熟悉的,刻骨铭心的疼痛,再次将他包围,体内像有成千上万只毒虫在撕咬,又麻又痒,却不敢用手去抓,一抓就会撕破一层皮。麻痒逐渐深入到肌理和骨头,疼痛更是铺天盖地,整个身子,像是被大火不停地烤灼一般,不一会儿,身下的被褥就被汗水湿透了。
等到那团真气被完全驱散,蛊毒发作之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够坚持下去。
当年离开鬼方的时候,蚕儿牵着他的衣袖说:等蚕儿长大了,会等着鸿哥哥回来娶我。
过了这个冬天,蚕儿就满十五了,只可惜……
老婆婆的千恩万谢,将神游天外的独孤鸿唤醒过来。
目送祖孙四人离开,独孤鸿轻轻一哂,抛却这些儿女情长,他最不愿意的,是变成别人的负担和拖累。有些人情,欠不起;有些人情,得不到;有些人情,不敢要……
如今能做的,是一鼓作气,多打几个胜仗,也算是不枉此生。
不分白天黑夜地巡视杀敌,不过几天时间,商州一带的百姓们便争相传颂,说晋军中有个鬼脸将军,是他们的保护神。
百姓们索性神也不拜了,干脆拜起了鬼脸将军。
鸿儿超乎寻常的英勇,忽然将风陵川的神经扯紧了。若是为名为利,鸿儿完全可以不戴面具,亮出真识身份,他这样默默无闻地奋不顾身,到底是为了什么?
天气突变,狂风夹着暴雨,呼啸而至,倾盆大雨将战场浇得泥泞不堪。
雨水滑过脸颊,在下巴上汇聚成一道水柱,溅落在盔甲上的鲜血与污泥,立刻又被大雨冲刷干净。长剑受到极大的阻力,攻势却丝毫未曾减弱,剑身发出呜呜地嗡鸣声,击起剑花水花无数,困得身边的敌人,寸步难行。
“鸿少爷真是英勇无畏啊!”魏明阳由衷地赞叹。
“英勇个屁。”风陵川看着鸿儿的打法,忍不住骂道。
臭小子不想活了,只想就此血染沙场,以了却他那跟我一起征战沙场,为国捐躯的夙愿。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凉风一吹,风陵川的心彻底跌落到冰窟窿中去,握住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分不清脸上手上,到底是雨水还是冷汗。